无所不知先生

萨默塞特•毛姆是英国小说家、剧作家。主要作品有《月亮和六便士》、《刀锋》等。他的短篇小说也脍炙人口,比如这篇《无所不知先生》。

那是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我从旧金山到横滨去,远洋轮上十分拥挤,想找个单人舱是不可能的,还算幸运,我住进了只有两个舱位的舱房。另一个舱位住的是位名叫麦克斯•开拉达的先生。

我简直还没弄清开拉达是谁,就非常讨厌他了。我一上船就看到他的行李已经摊在下铺:几个手提包上全挂满各式各样的小牌子,装衣服的皮箱实在太大。洗脸盆边上摆着他的香水、洗发膏和头油,还有用金色花纹刻着名字的各种乌木刷子,显然是上等“柯蒂先生化妆品”的老主顾。

我是在吸烟室独自玩着牌时见到他的,他身材矮小健壮,黑黑的脸膛刮得干干净净,头发黑亮,长着很大的鹰钩鼻子。虽然自称是英国人,可丝毫没有英国人的口音。尽管当时禁酒令还没撤销,他却从两个裤兜里各掏出一瓶酒来。其中一瓶是马丁尼,很好的鸡尾酒。开拉达先生很爱闲聊,喜欢讨论戏剧、绘画和政治。虽然才第一次见面,无疑是为了让我不感到生疏,他未在我的名字前加先生之类的称呼。发觉到我们的谈话已经够长了,我又开始玩牌。可每当我翻起一张牌还没看清是什么点子,他就急急告诉我这张牌该放哪儿,我在满腔愤怒和厌恶中玩完了那把牌。他马上把牌抓过去,不顾我说讨厌用牌变戏法,接连给我变了三种戏法。我说要到饭厅占个位置,可他说已经帮我占了,既然住一个舱房,完全可以一起吃饭。

就这样,我们不仅同住同吃,连我想在甲板上散散步都没法甩掉他。对他的不识趣,我简直无计可施。他还跟谁都合得来,不出三天,船上所有人他都认识了。船上的所有活动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什么事都管,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见到他,大家厌烦地叫他无所不知先生,甚至当面也这么叫,可他把这看成是一种恭维。而最让人难受的是吃饭的时候,足足一小时,我们全都得听着他的,不论谈什么问题,只要有人不同意他的意见,在他没有让你完全信服他的说法以前,他决不撒手,哪怕是极不重要的问题。

常常与我俩同桌的另外三人,是一个医生和一对夫妇,先生是美国使馆驻神户的工作人员南塞,不久前回纽约接他独自在家待了一年的妻子。医生和我对什么都无所谓,可南塞同开拉达一样武断,而且对那种一味自以为是的态度深恶痛绝。他们两人时时会起争执。南塞太太娇小谦和,讲话幽默。使馆工资不多,但她很会打扮,她的衣服总是简单中透着种不一般的味道。

有天晚饭桌上,大家无意谈到了珍珠问题。那会儿报纸上曾大谈日本人正人工培育珍珠。医生说不久天然珍珠价格就会下降,因为人工养殖的珍珠很快就能以假乱真。开拉达先生马上对此大发议论,讲了关于珍珠的各方面知识,再次与南塞开始激烈争论。南塞的质疑从没像这次这样使他情绪激动,最后他一拍桌子,大叫着告诉我们,他现在就是要去日本研究珍珠养殖的,他是这行的专家,关于珍珠,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还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培育,他永远能一眼认出它是人工培育的。

说完看到恰巧南塞太太戴了串珍珠项链,南塞说不是他买的,很想知道开拉达认为它值多少钱。开拉达回答,大约一万五千美元,如果在五马路买,三万美元都不奇怪。南塞先生笑了,我太太说是她在一家百货店花18美元买的。

开拉达满脸通红,坚持那珍珠不仅是真的,而且是同样大小的珍珠里货色最好的。并提出愿以一百美元与南塞打赌。南塞太太很不情愿,可拗不过她先生,只好摘下项链交给开拉达,由他用放大镜再仔细看看。正当开拉达满脸胜利的笑容准备开口,他看到了南塞太太铁青的脸,她圆睁充满恐惧的眼睛望着他,一副苦苦哀求的神态。开拉达愣住了,脸涨得通红,几乎能看到他内心的矛盾斗争。最后他承认是自己弄错了,那是串精巧的仿制品。接着他拿出一百美元交给南塞。

这件事很快在全船传开了,那天晚上开拉达不得不忍受许多人的嘲讽,无所不知先生终于露了底儿,真是让人开心的大笑话。而南塞太太却叫着头疼回到舱房里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从舱房贴地的门缝塞进一封信,我打开门,外面已没人。信是给开拉达先生的,他打开后从信封里掏出的却是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我笑着问他,那些珍珠是真的吗。他没回答,只说他要是有个漂亮老婆,决不会自己住在神户,让老婆一个人在纽约待一年。

到这时,我不再那么不喜欢开拉达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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