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送菜

老母送菜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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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乡村,夜色渐浓,树木、房屋、路,无一不被笼罩在了黑纱之中,照明灯睁开眼睛好奇的探向屋外,依恋在周围的人们脸上忽明忽暗。

樊乾(樊老四)在母亲与兄弟们合住的两间两层的破旧楼房前徘徊,苦于久等母亲不来,显得有些焦急,一会儿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伸头踮脚,一会儿低头抱臂,脚尖在门口的台阶上蹭来蹭去,心思凝重。

02

忽然,有个瘦小的身影踉跄着从远处走来,看步态樊乾立马来了精神,他知道是母亲回来了,眼睛里像点了灯的亮,忙上前迎接。

“您去哪了?”他问母亲。

“我去你姐家看电视,那个电视满好看。”母亲掏出钥匙开门后,陡地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又沒钱了?”

“嗯。”他回答得声音很小,自觉脸上极不自然。

“你呀哪么得了哦,也不找点事情做,老找我要,我也沒得好多钱。想起你父亲害病进医院十七趟,你没少拿钱,心的就疼,现在搞的沒得了,可怜可怜的,我不管也沒人管你,哎!”八旬老母嘀咕不停。

他听得耳根子发烧,想扯腿走的,但出门前老婆噼里啪啦骂的那些难听的话语尚在耳边回旋,只有忍住默不作声。

母亲进去房里立马折了回来。

“给,这两百块钱拿去用几天,我的工资还有几天就发。”

“那我过几天再来。”他音如蚊呓道。

“到时间再来啦。”母亲既心疼又无奈地说。

03

这样的情景在近两年内屡屡发生。樊母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一点小事都会大肆宣扬,唯恐家里哪个人不知道,当她的絮叨没有回音时,往往会重复絮叨到有回音。

“今日ⅩX到我手上拿了钱。”

“我今日买个豆浆机被XⅩ拿走了。”

“我几十个鸡蛋被ⅩX拿走了。”

“XX来舀我的米了。”乡邻都笑她家的米吃得最快。

……

兄弟五个在母亲的嘴里了解到各自占母亲便宜的信息,在心里暗自掂量自己获取的多少,感觉占便宜多了的暗自窃笑,占少了的心有不甘,大家都心存戒备,总是怀疑那个钻进母亲房间的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免心神不宁,而大家最为不满的便是樊老四了,他要钱的日子居多。

05

樊老四早年供职于某公司当采购员,坐飞机频繁往返于各个城市,手头颇为宽绰,对朋友豪爽,对家人更是竭尽所能,尤其老父亲晚年身体欠佳,先后住了十七次医院,他又是掏钱又是从外面带药,堪称为孝子。后来挪用公款事发,为免牢狱之灾,只得到处借钱把窟窿补上,而后便下岗了。

对于一个曾经风光过人的来说,想谋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极其艰难,高不成低不就的窘境让他心如死灰,但尚有妻儿,不得不屈尊于亲人、朋友处借钱,往往拆东墙补西墙,最让他难过的是迫不得已时向母亲开口。

06

兄弟们都计较只从老母那里得了点鸡毛蒜皮的东西,老四才最实惠,开始动起脑筋想辙了。

终于在一次家庭聚餐时,樊老大——老父临终前最不愿见的人,发话了。

“我来说个事啊,奶奶的工资和老六(智障患者)的低保,我们来做个妥善的安排,免得大家都议论纷纷。我和老二商量过了,奶奶的存折放在我手上,老二记住密码,今后有么开销要找我们两个报备,觉得该给就给,不该给就不能给,奶奶的生活费每个月固定。”他边说话边扫视一桌子人。

有的人低头吃饭偷笑了;有的人端起酒杯故作镇静,以掩饰内心的慌乱;有的人嘴唇动了动终沒出声;有的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踏实了;唯独老四僵硬着的脸拉得老长老长。

大家都没出声,便算是默认了。

07

一天晚上,樊母又在闺女家看电视,女婿从街上回来,人未进屋声先到。

“啧啧啧,奶奶,快去看看四舅舅,过的么日子哟,一家人就买两块钱馒头吃,说是没钱买菜,我还跟他们给了五十块钱,要不是他骗我做皮鞋生意把钱拿去还人家了,我还多给点的,哪么得了哦。”

“你不说,他搞得好的时候你们都沾了光的,现在为难了,兄弟姊妹也看不起了,到媳妇娘家去吃饭也是看尽脸色,他自己也不争气。我明天去看他们。”老人眼眶红了,用枯瘦的手抹了下同样枯瘦的脸庞。

08

翌日清晨,樊母装了几十个鸡蛋,又从田里挖了青菜、大蒜、萝卜满满一袋子,用一个买菜的拖车拖着,颤颤巍巍六里地给老四送去。

“呯,呯,呯。”樊母叩响了儿子单位宿舍的门,不停地拭汗。

老四以为谁敲错了门,但又怕万一有人找他,半信半疑地开了门,十分愕然地看到母亲正努力伸头向里瞄。

“您怎么来了?”

“姑爷说你们快造孽(方言)死,来看看。”

“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切!”他死要面子的说。

“反正也好不了多少。”老母颇有些生气的口吻。

“来来来,跟你们送过来的菜,搞得可怜巴巴的。”说着又抖动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裤子小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递给他,“我来节点约,现在要取钱要他们两个同意,还要问是么事,不好搞了,你尽量去找点事情做哦。”说完瞥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媳妇,拉着拖车走了。

09

樊老四看着母亲瘦骨嶙峋步履蹒跚的背影,心里像被绳子捆着似的难受,年迈的母亲按理说该他赡养的,现在还要顶着压力顾他,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母亲那满头灰白的头发,浮肿的双眼,皱纹密布下垂得厉害的脸,手上的枯皮能拉好长好长,都警示他别再榨母亲了。

想当年自己风光时身边何曾清静过,朋友整天跟着穿梭于各大餐馆豪饮,如今给谁打个电话都如惊弓之鸟,借口推脱甚至不接;父亲生病时他是顶梁柱,一现身兄弟们欢喜雀跃,如今都怕见他,还被改了名字——“骗子”;岳母家沒少沾光,两老的高档衣服都是他买,舅兄高考发挥失常,一度萎靡,他鼓励他重读一年,并包揽一切费用,如今岳母总是冷嘲热讽,逢人便唾沫星子乱飞,数落他的不是。

他总算明白了,只有自己依旧如昨,亲人、朋友才能如昨啊,老母,唯有老母才是真的疼他啊,他想着想着心疼得近乎窒息,不禁右手握拳抵着胸,慢慢摩挲起来,缓缓跌坐在了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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