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读书笔记6

第九条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王国维以“境界”论诗词,的确非常有影响,老夫子也自信的可爱,认为自己以境界论词才是根本,自视甚高。不过,他学贯中西,能中西结合,把西方文艺理论、哲学思想与自己传统国学融会贯通,的确了不起。

    感觉“兴趣”、“神韵”是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的,“境界”是从欣赏者的角度来说的。读了《人间词话》中的这几条,感觉“境界”说可以帮助自己更好的理解作品。

    以前以为“境界”和通常所说的“意境”大致差不多。细细追查一番,自己错的离谱了。百度百科对“意境”的解释是“指文艺作品中描绘的生活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情感融为一体而形成的艺术境界。特点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自己以为意境是作品营造的情景、氛围。

    百度百科对“境界”的解释:“1.疆界;土地的界限。2.境况;情景。3.它指事物所达到的程度或表现的情况。亦特指诗、文、画等的意境。”

    这有点以词解词了。

    《人间词话》第一条:“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第三条中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第六条:“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自己以为王国维在这几条里边所说的境界,是作品中所描绘的景物、蕴含的情感,以及后面透露出的作者的真性情。

  一、景物

    “境非独谓景物也,”可见,景物是境界的一个要素。“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境界中有景物描写,这“真”,可以是真实,选取现实世界真实景物来写,“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写境”大抵如此吧?这“真”,也可以是超乎自然,但是合乎自然规律,“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天上来”纯属想象,但黄河水自上而下流淌,由西到东奔腾,是合乎自然的,在合乎自然规律的基础上进行超乎自然的想象,大概就是“造境”吧?

  二、情感

  作品总会有情感,只是或浓或淡,或浅或深,或隐或显。第三条中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忧国事的杜甫看到花鸟,觉得花鸟也像他一样落泪惊心。正是被贬到地老天荒,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其实不仅“有我之境”有着强烈的感情色彩,“无我之境”未尝不著感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不自有恬淡自然、闲适宁静之情吗?

  三、真性情

  第一条:“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这条非常有名,不过自己倒没有细细品味过。这次学习,第一次细品这条,这时候觉得,作品中不仅是有景物,有情感,更应该有一种真性情,能够打动人的,是作品后面的真性情。这第一次提示自己,看作品,不仅看一个作品本身,更看到作品后面的人。第六条“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及至看到这条,有点窃喜,感觉自己想对了。

  这样来看自己喜欢的两位诗人,陶渊明与苏轼,有了新的发现。

  之前在读到三十一条,“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王国维认为苏轼的词得一二陶渊明诗的“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可自己总觉得陶渊明诗更淡然,是不施胭粉,自然清新。苏轼词略施粉黛,有一份飘逸潇洒。

  苏轼的《临江仙·夜归临皋》“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陶渊明的《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总觉得陶渊明诗更自然,但总说不明白为什么。看了第六条,大致有点明白了。

    庄子在《庄子.秋水》里讲了一个故事。庄子在濮水边钓鱼,楚威王派了两位大夫找到庄子,请庄子出来做官。庄子给两位大夫讲了个故事。楚国有只神龟,死去3000年了,楚王把它包上巾布,装在箱子里,珍藏在庙堂上。这只龟是愿意死后留下残骸享受高级待遇做祭祀呢,还是愿意活着,拖着尾巴在泥里打滚儿?两位大夫说,当然是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打滚儿。庄子说,你们走吧,我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打滚儿。庄子讲了不止一个故事,把人追求的名利看作累赘,是对自然天性的束缚。

    如《庄子.达生》中讲了一个故事。祭司对圈中的猪说,我会好好养你,将来(祭祀时)斋戒沐浴,给你盖上白茅草,放在雕刻花纹的盘子上,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当然知道,猪宁愿住在猪圈里吃糠糟,也不愿享受祭祀时的高规格礼遇。人以为戴上漂亮的官帽(“藉白茅”),死后装在雕刻花纹的棺材里(“雕俎之上”),是人生莫大的荣耀,值得孜孜以求。作者发问,为猪考虑,应该抛弃的东西,为什么人为自己考虑时,却会求取?

    我只能从《庄子》的故事里了解庄子的思想,不知庄子生前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觉得陶渊明倒是真的践行了庄子的思想,把功名利禄看作身外之物,看作羁绊真性的累赘,只求在天地之间过一种顺应自然顺应自己心性的真性情的生活。所以他辞官后在《归园田居》中写“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他的“无我之境”,是真的把自己放在自然中,融于天地之间,顺应自然,顺时而动,“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陶渊明是自然率真的,“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陶渊明是完全摆脱了官场的束缚,哪怕穷困到要到朋友那“乞食”(“饥来驱我去”)。所以在《饮酒》(其五)中,相对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己更喜欢“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感觉此时此境中,陶渊明超脱了世俗的自己,物我合一,体悟着自然大道,这可是宇宙的真谛,是人生的真谛!

    苏轼超然洒脱不同于陶渊明,苏轼一生起起伏伏,终究还是愿意在官场沉浮,他有“出世”的洒脱,终归还是以“入世”的态度度世。

      两个人作品境界的不同,也许正是这种性情的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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