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四书《论语》【323】

2015-12-01 华杉

孔子并不用自己的礼仪道德标准，来要求发小朋友。人一生，能有几个好朋友呢？那小时候的朋友，是我们和过去时光的联系，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要珍惜！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原壤夷俟，原壤，是孔子的发小，从小的老朋友，大概不读书不学习，不成体统，不上台面。孔子不是说吗：“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小时候家里穷，啥粗活都会干。这个原壤，大概就是他那时候的粗鄙朋友。但是，孔子无论是做了大官，还是成了国老圣人大学问家，始终和他保持友谊，保持交往。

俟，是等。孔子去看望原壤，原壤在那等他。怎么等呢，夷俟，像夷人一样等。这是说，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像个没教养的野蛮人那样坐着等。有教养的人怎么坐呢，那时候也没椅子凳子，是跪坐着，身体挺的直直的。没教养的人呢，两种坐法，一是蹲踞，蹲着。大学刚毕业时，我跑业务，经常去粤西化州湛江一带，那边的人，就喜欢蹲踞，聊着聊着，有椅子不坐，脱了鞋，蹲上去，再拿过一根水烟筒，蹲在椅子上边抽边聊，可得劲了！二是箕踞，屁股坐地上，两腿伸到前面叉成个剪刀，现在我们旅游去日本，到了榻榻米的地方，跪坐坐不了，盘腿盘不起来，就只能东倒西歪的箕踞。

孔子到了，看他那幅烂仔样子，就数落他说“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孙，是“逊”，弟，是孝悌的悌。孔子说，你呀！小时候就不懂礼节，长大了，没有什么可称述的，混了一辈子，现在老了，还赖着不死，真特么是贼！说着，用拐杖轻轻敲打他的小腿胫骨，意思是，你好好坐嘛！

老而不死，怎么就是贼呢？偷了什么呀是贼？是偷了光阴，偷来了寿命，因为你于国于家无用，啥贡献没有，还活那么长！

孔子骂原壤是老贼，也是一种老朋友之间的亲昵举动。说他两句而已，都成了老贼，贼了一辈子了，孔子哪里还指望修理他。再说，原壤也不会搭理他的规劝。

《礼记檀弓》里还记载了原壤另一个故事，他的母亲死了，孔子去帮助他治丧。他突然说，哎呀！好久没唱歌了！于是，居然爬到棺材上去唱起情歌来：“狸猫的头啊斑斑白白，让我牵着你的手啊那样的柔软！”孔子的弟子们看不下去了，问老师：“老师您不能制止他吗？老师您还跟他做朋友吗？”孔子并不搭理原壤的举动，只是对弟子们说：“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亲人之间呢，不要不把亲人当亲人；老朋友呢，不要不把老朋友当朋友。是亲人，如论他做什么，他都是你的亲人。老朋友呢，无论他怎样，他都是你的老友。

原壤是什么人，孔子从小就了解，他爬到母亲棺材上唱歌，孔子也不奇怪，也不因为自己说过“无友不如己者”，就和他绝交，这是少年时代的发小嘛！孔子并不用自己的礼仪道德标准来要求发小朋友。人一生，能有几个好朋友呢？那小时候的朋友，是我们和过去时光的联系，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要珍惜！

亲人死了还唱歌，还有一个人干过，就是庄子。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去吊唁，到庄子家一看呢，他叉开两腿坐在地上，箕踞着，敲着个瓦盆在那儿唱歌！惠子很生气，说你老婆跟你一辈子，为你生养孩子，自己年老过世，你不哭也就罢了，怎么还唱起歌来！庄子说，她刚死的时候，我也很悲痛，但是后来想想，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就像春夏秋冬一样，现在她已经安然沉睡于天地之间了，我却在这里嗷嗷的哭，实在是不通天命的凡夫俗子，所以我就唱起歌来。

庄子唱歌，或许是唱给他的妻子听吧！原壤，也或者是在为妈妈唱一首歌呢？

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