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实苦,岁月可甜

        邻床是一对年轻夫妇。倒不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也都是三十出头了。丈夫是个身材精干的男子,后来知道他年轻时在西藏当兵了五年,回来后转业,现在是一个普通驾驶员。不是我们常想的驾驶员那样“凶神恶煞”。相反,他是儒雅温润的,时常靠在病床边看着手中的一本《羊皮卷》。妻子长相清秀,后来知道她是一位初中老师。我很喜欢她,她是个乐天派,病房里时常听得到她爽朗的笑声。

        他们很幸福,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前两年才出生。他们一定是因为爱情而在一起。妻子没做手术前,行动相对自由。他们总会在饭点走上些路去吃好吃的,并不像大多数住院病人的吃食总是在医院附近草草解决。有天,他们还邀请我一起去吃青菜牛肉,出于客气,我没好意思去。

        由于妻子腹水严重,腹部就好像怀孕一样微微鼓起,总在病床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丈夫就立直上半身,半躺在病床上做人肉靠垫,让妻子卧在自己的怀中。他们可能保持那样的姿势很久很久。有时候是丈夫看书,妻子看丈夫看书。有时候他们就只是那样躺着,什么也不做,最多是他们十指紧握的手。妻子腹水严重,每晚需要用热敷,丈夫每日如此,丝毫不谈辛苦。妻子曾笑说,就是要让你照顾我一辈子。丈夫也笑,我们也笑。

        病房的窗户很大,类似于半落地窗,是上半部分窗户、下半部分墙的设计。夜晚时能够从窗户望见外面的灯火璀璨、霓虹闪烁。有天夜晚,我偶然抬起头,只看见丈夫站在床尾边的地上,妻子半坐在床尾。他们一人一个耳机,共享一首歌,共享这无尽夜色。

        妻子是个乐天派,但第一天住进来时也在病床上抹过眼泪,因为医生说可能情况不太好。但后来就全然看不见她的悲伤沮丧了,偶有慨叹担忧,也由一声声爽朗的笑结尾。她是个很体贴很细心的人。妈妈的输液瓶里药快完了她会提醒我叫护士,尿袋满了她会提醒我换。妈妈手术时上了呼吸机,术后几天喉咙一直不舒服,偶尔会想呕吐。她会在情急之时递上纸,那时的她还没做手术,还顶着隆起的小腹。她也会向我推荐她与丈夫吃到的好吃的餐馆,会在定外卖时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很喜欢她,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妻子做手术那天,由于我们两家相处得关系比较好,爸爸中途去手术室外向她的丈夫探寻过情况。下午外出买东西回来乘电梯时又刚好遇见她的主刀医生,爸爸便询问了几句。情况确实不太好,切除部位较多,现在还在后期缝合,完成后便可以出手术室,但可能需要考虑后期放射化疗。

        早上八点进手术室,一直到下午快五点时才从手术室出来。有时候会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第一天进医院,进这层楼时,就看见走廊有许多做过手术在来回走动恢复的病人,每人身上都插着一根引流管,一根尿管。她们进医院时,挺直着身子。现在,她们直不起身子,只能弯着腰,有的由家人搀扶着,有的扶着墙,来回地走、走、走。当鲜活的生命与那些冷冰冰的医疗工具连着时,我感受到的是生命的脆弱和生命的顽强。

        妻子被推回病房时,插着引流管、尿管、胃管,手上输着液,又连着心电监测仪。全麻手术后的六个小时,病人不能睡觉,得由家属一直陪着。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见不着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她一边喊着疼,一边问着“结果”。她做的是开腹手术,手术前医生也不能确定具体情况。丈夫告诉她,结果是好的、好的。就好像执念一般,又或许是麻药作用,无论回答她多少次,她的嘴里一直念着“结果”、“结果”。

        后来她的两个女儿来过。小女儿一岁多,不像大多数小孩怕生。爸爸抱过她,我逗过她。她很乖,被陌生的人抱着也不哭,还饶有兴致地到处张望。一天,邻床的丈夫抱着小女儿坐在病床前,给她插上一瓶酸奶,小姑娘喝一口,还要喂爸爸一口。

        再后来,妈妈在年前出院了。走的那天,邻床的妻子已经好多了,能坐起来了,只是精神仍不大好。我想,是一个过程吧,慢慢好起来的过程。会好起来的。

        这个年末,在医院待了小半个月,遇见许多人、经历许多事。最不能忘怀的是这对夫妇。我看到生命的无常,却也感受到岁月的温柔、爱情的美好。

        生命实苦,生活却可乐。人生无法尽美,却还可以尽善。善良的人,会有一个好结果。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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