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世界

他知道“它”一直都在。

尤其每当夜半时分，屋顶上摇摇欲坠的白炽灯发出惨白微弱的光，落满灰尘的老旧木质楼梯便发出轻微的吱吱作响声，那就是它又在走动了。“它”是一团人型迷雾，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幽灵，每天在这个老式阁楼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它，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

那天他的母亲在做饭，让他去阁楼上取他们自酿的米酒。他从厨房出来上楼梯时看到了它，虽然它的雾状外型像流体一样捉摸不定，它本身又飘渺绝似一团厨余的烟雾，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它。

他踉跄着跑进厨房告诉母亲家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怪物，他的母亲狐疑地出来看了一眼，却说什么都没有看到，然后挥舞着锅铲咆哮道：“快去取米酒来，不要每天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没有人相信他。

因为没有人能看见它。

它一直在这个屋子里游荡着，不知为何，他对它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似乎可以在它身上感受到某种孤独与悲伤的意蕴——就仿佛他经常思考这个世界后产生的那种无力与孤独感——人的一生是如此短暂，什么都来不及体验。

他一直在寻找着能够证明它到底是什么的资料，然而一无所获。它仿佛是凭空产生的，没有任何理由，不需任何条件。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然而当木质楼梯熟悉的嘎吱声响起，他就会把这个念头抹去。

二十四岁那年，他在一家位置隐蔽的图书馆中无意看到了一本薄薄的小书。

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天仿佛雷雨随时会降临，将近闭馆时间了，图书馆的灯熄灭了不少，整个图书馆显得有些昏暗，馆中人群也逐渐离开，座位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还在看着书。

他起身准备将自己看的书放回书架，却被书架最高那一排夹在了许多厚重大书之间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吸引了目光。他将那本书取了下来，书的牛皮纸封面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只印着四个黑体大字——终极世界。

正当他想翻开书看的时候，却突然在书架的尽头看见了它。

这是他第一次在阁楼以外的地方看见它。

它缓慢地飘浮着，似乎在引路一般。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跟着它在两排高高的书架之间穿梭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在书架的尽头停住了。他手上的小书发出了刺眼的光，在这光里，他感觉到它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终于在书的光芒使他的眼睛完全无法睁开前，他看到了它的样子——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耳畔传来一个声音“欢迎来到终极世界”。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仿佛是处于另一个世界了。

这里仿佛仍然处在混沌阶段，没有物体的概念可言。构成这个世界的是一幅幅景象，而这一幅幅景象又贯通着一个个空间，在这些景象贯通的空间中存在着无数他的人生可能，这些人生有的只是与他现在人生中的一个细微动作有所不同，有的人生则是与他现在的人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人生的所有可能，全部都在这里，从小到毫末的不同到截然不同的人生，全部被收纳进了这个世界——终极世界。

之前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他拿着一支笔让那支笔直立然后放手，那么笔掉落的不同朝向会不会带给他不同的人生......答案全部都在这里，一切一切，关于人生路上每一个不同选择带来的结果与答案，短暂人生无法体验更多的答案......都被收录到了终极世界。

这是他一直以来所懵懂追寻的却又从未敢想的世界。

他飘浮在终极世界中流连忘返，恨不得去体验所有他可能创造的人生。他在几乎每一个景象前都久久地伫立着，他觉得所有的疑问在这里似乎都可以得到解答......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还有无数的景象没有看完，但是他已经开始想家了，想念家里的家人。即使看过了无数自己可能的人生，其中不乏王侯将相，但是他还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于是他找到了自己最原本的那个世界，走了回去。踏在阁楼的木质楼梯上，楼梯发出了熟悉的嘎吱声，这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正准备下楼，却突然看到了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那张脸似曾相识。

是十二岁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