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寂静之舞》第二章 睡美人(2)

我又梦到胡念筠了,这一次是个十足的美梦。

胡念筠就是睡美人,睡美人曾经也是有她的王子的。我梦见胡念筠攀着吴勇的肩,一阵风似地滑入舞池,轻巧地跳着慢三。我只见过一次她跳慢三,还是在客厅里,我拿光盘给他们放了音乐。   

每每向旁人介绍胡念筠的时候,吴勇总是称呼她为“我的爱人”。如今想起来,才觉得这实在是浪漫的称呼。当时年纪小,总把描写爱情的童话当作教科书,觉得称呼一声“爱人”,完全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却觉得,这么大剌剌地、又毫不掩饰地宣称这是“我的爱人”,实在浪漫得不得了啦。那时的胡念筠总是粉红色的,爱人这称呼很衬她。  

胡念筠喜欢粉红色,她给自己、也给我买许多粉红色的衣裳。棉的麻的,涤纶的雪纺的,呢子的针织的,不是樱粉就是桃粉,不是梅粉就是荷粉,还有许多霞粉的、胭脂粉的,都在衣柜里整整齐齐的,排列得好像马克笔色卡一样。说起来,白皮肤和粉红色原本就是很相配的。   

胡念筠最喜欢的花也是粉红色的香水百合,她总是在得闲的时候,从花店里捧回一大抱香水百合,装饰在客厅和卧房的玻璃瓶里。   

胡念筠还喜欢粉红色的小说,她最爱张爱玲、张恨水的书,又尤其推崇《啼笑因缘》这一本。她看悲剧多过看大团圆,一幕黛玉之死也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我偷偷地翻看她的书架,还找出不少《伤心记事本》一类的现代爱情小说。她虽然禁止,我也瞒着她偷偷地读完了那一架子爱情故事。我虽然懵懂,却也不知不觉地学着她流了一些眼泪。   

和胡念筠比起来,吴勇完全是个灰色的人。他不大爱出声,也不大爱开心,不是沉默着,就是发着脾气。每每他出声,我就觉得我要倒霉,比如我出生的时候他坚持要给我起名叫吴娜娜,胡念筠不同意,和他大吵了一架。最后,到了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名字还是被改成了吴娜娜。但自从吴勇一声不吭地从这个家里逃一样般地出走之后,外公就把我的名字又给改回来了。   

胡念筠管我叫小蝴蝶,外公也管我叫小蝴蝶。只有吴勇,总是吴娜娜、吴娜娜地叫,这名字多俗啊。我有一个叫吴娜娜地幼儿园同学,还有一个叫吴娜娜的小学老师,连之前给胡念筠做指甲的姐姐也叫吴娜娜。我得感谢吴勇,让我摆脱了这个难听得让人抬不起头来应声的名字。   

我醒来的时候,外公还没有回来。我看了一眼手机,正好晚上八点。   

外公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我正把一块酒精扔进了炉子里。   

“吃饭了,爷爷,怎么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我从小就管外公叫爷爷,管外婆叫奶奶,胡念筠说这么叫亲近。我的祖父母都住在乡下老家,我们一年才回去一次老家。祖父在我出生前就不在了,几年前祖母也因病去世了。   

胡念筠一直抱怨着吴勇的老家。每年回老家的时候,他们俩一路热闹得不行,从去的路上吵到回来的路上,一直再吵到回家。从前奶奶总要劝一劝他俩,奶奶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过胡念筠,叫她不要同老家的亲戚闹脾气。不过,奶奶走了没多久,胡念筠当真同吴勇就再也没有吵过架。   

虽然是冬天,爷爷却热得满头大汗,只穿着一件湿透的汗衫,显得很疲惫。我忙递了毛巾给他,他接过,乐呵呵地笑了两声说:“放假了?回来好好休息啊。”   

我点点头,把盆里的青菜一股脑儿地倒进了沸腾的锅子里。锅子里乳白色的蒸汽一下子全扑到了我的脸上,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爷爷连忙伸过手来说:“我来吧。”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去盛饭。   

爷爷的话一年比一年更少了。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只是专心地低头捡着碗里的饭粒。要是爷爷愿意的话,我想我也是愿意和他说说话的。我明明应该仰望着清晨的太阳,但我却更想像爷爷一样,在深夜里躺在吱哑吱哑的摇摇椅上,在橘色的昏暗台灯下看着一本《悲惨世界》。   

比起白天,我更热衷于在晚上活动,就好像穿梭在夜幕里的敏捷的猫一样。不过,我并不在墙头上奔腾,而是在我自己的图书馆里活动。我在书柜里和其它任何能放置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书,书房也好、卧室也好、卫生间也好,到处都摆满了我的书本和杂志。当然,我要告诫一句,厕所里看书绝对不是好习惯。相信我,你会因此患上痔疮的,你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晚上我起床找书看时,我戴着睡帽,睡裙就摩挲在地板上,但并没有发出沙沙的声音,要不然,我可能更像一个黑夜里形迹可疑的巫师。   

为什么不喜欢白天?白天太刺眼了。光也好,那些人们也好。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那么精力充沛地汲汲营利,他们既伟大又自私,既宽容又狭隘,既善良又丑恶。我真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不必回到过去的巡回马戏团里,就能看到最优秀的小丑的表演。但天一亮,我就得回到一个叫“学校”的马戏团里去,那里有脸拉得比马长的教导主任,有声音比鸡尖细的化学老师,有鼻孔比牛大的班主任。我知道以貌取人不对,但当我并没有美好的心灵可以欣赏的时候,我只好在心里对他们的相貌奚落一番了,好安慰自己:的确是相由心生的,老天爷公平得很。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给他们的心肝而不是脸洗洗澡,好看看能灌下多少油墨来。   

我是不是扯得太远了?还是说到晚上的话,我更愿意看看安房直子的童话集那样的书,而不是《悲惨世界》这么沉重的故事,难道,现实的世界还不足以说得上悲惨么,这可比任何的戏剧都好看。我可不想再自找烦恼了。我要看轻飘飘的书、穿轻飘飘的裙子、品尝轻飘飘的花蜜味儿的点心,这样,就算我没有翅膀,也能知道飞起来的感觉了。说实话,洋画里的长翅膀的天使和精灵实在没有想象力,没有禽鸟和昆虫的翅膀,便不能起飞了吗?   

现在我要教你另一种起飞的方式,那就是,关灯睡觉吧!在梦里,你有千百种方式可以起飞的。   

晚安,也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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