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四月的海棠开的特别艳,微眯着眼抬头朝树枝看花的时候,阳光正透过枝枝叶叶斑驳的投影在他脸上,微微的暖,让他一阵恍惚。
“流澈!不要看那些花!”
不远处的屋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躁和严厉。
流澈回头,母亲正站在窗口,着急的看着他。他不明白母亲偶尔的奇怪举止是因为什么,比如对家里一些古老摆设的过分崇敬,比如,不许他看海棠。
母亲慌张的从屋里跑来,拉他进屋,嘴里开始絮絮叨叨一些古怪的言语。像去世的奶奶一样,神神叨叨。
当然,不同于完全病态化迷信的奶奶,母亲只是偶尔如此,但每一次母亲开始神神叨叨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皱眉,内心是不耐烦的。
他是接收现代教育的高中生,那些离奇古怪的东西,他怎么会相信。
“妈,你别这样。”
“哎,你不明白……”又是一长串训导,他却没怎么听。
而右眼皮适时的开始突突的跳,左吉右凶。大脑又有些奇怪的昏沉,心发慌。
母亲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脖颈,一时的清凉,顿感清明。
“妈--”他说。
“说过多少次了,别看那些花,你怎么,就是不听!哎。”
他反倒是又看了一眼海棠,海棠很美,朦朦胧胧的,笼罩在一团红色雾气中,对他有种奇异的引力。
又瞥了眼母亲。
母亲今天穿的红色长裙,衬着红色的海棠,年轻的少妇,有着天然的贵族气质,是窈窕而美丽的。
可是,他却莫名嗅到一股古老而陈腐的气息。
真让人讨厌。
他有时候会很讨厌母亲。
进屋后,流澈回到自己的房间,懒洋洋的打开电脑。习惯性的登录企鹅,然后听听歌什么的。
然后摊开作业本,安静的书写。
滴滴!滴滴!
有讯息提醒。斜眼瞟了一下,右下角跳出一个陌生的头像,不断闪烁。
好奇心作祟,随手点击了一下,跳出的对话框里,只有两个字:
“救我”
然后是显示着长时间的正在输入,似乎对方每打一个字都是特别吃力。
流澈看得奇怪,也有些漫不经心,正欲关了,眼帘里又映出刚发来的讯息:“请你救一救我”
然后长久的没了下文。
流澈等了一会,以为对方会继续发来什么来证明其危险处境。可是,再没了后话。
是网友的恶作剧吗?他想着,然后点了关闭的按钮。
一定是骗子吧。
内心隐约有些不安。
为这条有些莫名的讯息。
他甩了甩有些混沌的脑袋,继续写作业,表现得并不在意。
因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电脑的另一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面色苍白的趴在沾染血滴的键盘上喘着气,大汗淋漓,他捂着心脏,努力挣扎着想打出更多的字,最后,却只是无望的盯着没有回复的对话框,扭曲着疼痛的脸,最终是丧失了任何一丝力气。
急性心绞痛,突发。
身边没有任何人,而手机电话又在客厅充电,手边只剩他的电脑,他的力气,也只够支撑到用眼前的电脑发出一段讯息。
握着鼠标的手吃力的移动着光标,却不小心错过了家人的头像而点击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网友。
只能赌一把了,赌一把人与人之间是不是会有基本的信任了。一点一点的打出呼救的讯息,对方只要帮我拨打下120就行,医院就可以定位到自己的,只要对方稍微拨打一下就可以了……可是,可是,没有后文,甚至对方也没有任何回复。
对方也许不在?也许,根本不信……但无论哪种原因,他都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而自己的窒息感越发的强,好痛苦,好痛苦……
……
不要把你的命赌在他人身上。
他突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好像有点迟。
然后呼吸一窒。
淹没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
古楼内。
“来吃饭。”门外,流澈的母亲唤他,语气里,恢复了平时的骄矜。
“嗯,来了,来了。”流澈回答的漫不经心,视线又瞥向窗外的海棠。
天色渐晚,幽深的窗外,寒冷的风寂寂的吹拂,海棠盛开在料峭的夜风中,一抹抹艳红泛着血色的光泽。
殷红。
不安感愈强烈。
“妈…”他开口想说点什么。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
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吧。
一个网络骗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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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深陷在一团黑色的漩涡中不能动弹,四周鬼魅以无序的状态飞起旋转,空气被黑雾浸染得阴森得冰冷。
桀桀的阴笑声恢恢的响,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
腿在打颤,抖动得非常厉害。
而眼前的少年却已经完全被无数黏着的鬼魅吞没,实体渐渐淡薄下去,慢慢融入无边黑暗。
而他肩上的灵魂似乎也已经撑到了极点,仿佛即将湮灭。
果然,即使她是南康家的神の少女,而本质上也只是一个战五的渣渣啊,来了也是于事无补,费劲口舌也无法从灵魂口里问出更多,也救不了他,她甚至都救不了自己。
并且逞能模仿爷爷而导致的逃生时间大把大把的浪费,现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的可见度已经低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有什么用!”
她突然听到少年处在变声期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爆发了,即使他已经被裹挟到黑暗的深处,每一句发音都似乎在咬牙切齿,用尽全力。
“有什么用!他都死了!而我什么都不能做,而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黑雾中传来少年充满自责悔恨的声音,隐约伴有哭腔:“我当时还以为是骗人的!可是谁知道呢,是真的!他就这么死了!”
“我好后悔!好自责!如果我当时多留一个心眼,或者报警也好,为什么我就视而不见呢?
他一定也很恨我吧!现在我变成这副样子一定是报应了!那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没死去呢?!”
他越说越激动,随着他情绪的波动四围翩飞的鬼魅也开始起起伏伏虚虚实实,最后当少年的求死意志大炙时浓郁成实体。
鬼魅除了能吸食人的精气外还能吞噬肉体吮吸精血,当数量足够多时,甚至能将你的灵魂拖去地狱!当然也有可能吸引来另外的强大妖怪或者厉鬼,但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初夏想见到的。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试图找到任何可以解决这件事的办法,而当她又拍散肩膀上一些低级鬼魅时,她突然发现那些吮吸自己鲜血的彼岸生物都痛苦而扭曲的尖叫起来,而后又迅速炸裂,湮灭。
表情狰狞而痛苦,初夏都吓得冷汗直流。
她发现那些炸裂湮灭的彼岸生物,比如说鬼魅吧,消逝后遗存的竟然是几条细腻猩红的虫子!
那虫子张开与它身体明显比例不协调而大的许多的嘴巴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什么,尖锐的利牙,泛着白光。
那些虫子是从她身体流出的!
吮吸她血液的鬼魅会因为这些虫子在体内而疼死!为此,她周身的浓雾淡薄了许多,那些鬼魅开始忌惮她了!
奇怪的虫子似乎是以另外的方式保护她。
初夏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这发现并没有让她欣喜,她反而更加害怕了。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身体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却无瑕再顾及,因为少年左右肩膀上的两盏隐约的明灯灭了!
房间又暗了一些。
人身上有三盏灯或三把火,分别在左右肩膀和头顶,头顶的尤其重要。这天,地,人,三盏本命魂灯,冤魂通常引诱生人朝两侧回头,回头时下意识的呼吸会吹灭肩膀两侧的魂灯,这时三魂已去二魂,正是阴盛阳衰之时,冤魂便可趁此时附身!
“南康家的少女……”
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冷而无奈,全无之前的激动。黑暗中渐渐显现出一张俊秀苍白的脸,是名叫流澈的少年!
他的右脸上浮现一朵海棠纹身,流动着奇异的光泽。
他的表情,那么悲伤。
“你是那个不去往生,死死纠缠这个少年的鬼魂!”初夏睁大了双眼:“你上了他的身!你……”
“我,我不是有意的。”黑暗中的那张脸,表情居然有些腼腆:“不是不去往生,而是不能――他的过分自责困住了我……那样强大的悔恨,让我飞升的灵魂完全被拘留在他难过的悲痛里,而我明明已经不怪他了,毕竟一个陌生人的求助,不是谁都会在意的……”
原来后来流澈在新闻上得知了那个少年的死讯,独自死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直到很久被出差在外的父母发现,尸臭味已经大的让周围的邻居以为是积累大量的厨余垃圾发酵的气味而投诉了。为此还上了新闻:原以为是垃圾发酵,却是留守得心脏病儿子病痛发作而死。矛头直指不关心孩子的父母。
可是,流澈却在电视里拍摄的一闪而过的电脑屏幕上的求救信息而产生深深的震撼。是的,新闻末尾,还有记者一笔带过的,求救网友,未果。
他开始有些失魂落魄,原来是真的啊,这么说的话,这个和我一样大的少年,其实,是我害死的?!我……害死了一个人……
“妈。”流澈失神的唤着母亲。
母亲忽然也直勾勾的盯着他,好像有所预感,可她只说:“不要看海棠花。”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了,母亲为什么自从奶奶不见后,情绪时好时坏,并且时时的嘱咐他不要看海棠花,但又把院子外的海棠树打理得那么好看。
而且他们家的海棠那么美那么艳,尤其是夜间,大朵大朵的红色花瓣娇艳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就连夜晚也开放,深冬也开放……
或者说,自从奶奶死后,他家院子的花就没败过!
这真的很古怪。也许奶奶是海棠花的花神?不,应该是花鬼吧,他最讨厌奶奶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伴随而来的是更大恐惧――而窗外的海棠飞速伸张得诡异无比,摇曳得更是招摇,冲天的血红仿佛要遮天蔽日!
“听到吗?不要想了!”平静的母亲情绪又开始起伏。继而喃喃的又开始念一些他听不懂的祷词。
看到母亲又是这副样子……她什么也不告诉他,什么也不和他说――流澈愤怒的摔门而出,砰的一声,他将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莫名的泪流满面。
是害怕吗?还是失落呢?又或者悔恨?或者有,或者又都没有,他只是蹲下来,抱着膝盖无助的哭泣。
桌上的电脑无由的亮起,没有任何操纵的,自顾自的打开了企鹅,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移动光标。
滴滴的提示音。
流澈看见,屏幕上熟悉的对话框,熟悉的两行字――“救我”――“请你救一救我”
汗毛倒竖,冷汗直流,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电脑,睁大双眼,想要弄清什么。
真是太诡异了。
他走到电脑面前,想要关掉对话框,可是鼠标完全不受他控制,他拔掉电源,摁下关机按钮,可是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电脑屏幕依旧亮着,对话框占满屏幕,求救的讯息开始刷屏直到最后,流澈看见电脑里一个少年苍白死去的脸!
他不住的颤抖,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再无一丝力气!
“那么,来吧,我接受惩罚……”少年喃喃,好像放弃了抵抗,而当他精神上完全松懈,电脑屏幕光芒大炽,呼应着窗外的血色海棠,无数黑色的彼岸精灵乱窜飞起,少年眼神涣散的盯着电脑,而他的周围,正渐渐酝酿一场黑色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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