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长长

我一个人挑着两只竹篮子,无奈的出了家门,经过路边稀稀拉拉的谢姓、莫姓人家,在往西走就是八仙岭,沿路就没有人烟了。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一直养有一头或两头母猪,并且还要同时饲养着两头肉猪。

      之所以每年要饲养这么多猪,是因为我们家兄弟姐妹众多,在我的头上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我脚下还有一个弟弟,兄弟姐妹一共七人。

      我们家兄弟姐妹虽然众多,却没有一个人是文盲,这要得益父母的勤劳和开明,书读得最少的姐姐也有小学三年级,这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为了维持一个九口人大家庭的生活开支,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里,可见父母是多么的辛苦。

    家里要饲养这么多猪,单靠生产队分的两分自留地种菜是远远不够这么多猪吃的,除了每天放晚学后我要与其他小伙伴们到野外割找野菜外,每年的早春和秋末冬初,父亲和母亲还需要向生产队长请几天假,以上山采摘野菜和树叶回来煮潲喂猪。

      八仙岭群山在村子的西面, 在父母要上山采摘野菜树叶的日子,他们会在头天的晚上和当天早上,我未上学之前一在叮嘱我放晚学后,要立即挑竹篮到一个叫做“岭水”(注:念壮语,为了方便书写,我把山名翻译成桂柳话就是水岭)的山口等待父母出山来,并替母亲分担挑野菜或树叶。 这个叫做水岭的地方,距离家大概是五里路左右。

      从家里出来摸约二里路,就到了进山的第一个长坡,这个长坡叫做林业岭,因为在这个岭坡两边有几十亩果树,都是属于生产大队林业的,林业岭因此而得名。

      林业岭这个土山坡,上坡及下坡大概各是一百多米的路程,这个土山坡不算很斜,我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坡,都不感觉怎么的累。

        从这个坡继续往西边山的方向走十几分钟又到了一个更长更高的黄土高坡,这个黄土高坡名叫大歇岭。

        这个土坡从坡底到坡顶大概有二百米左右,这个岭坡比林业岭坡要高要斜很多,即使是一个成年人空身走上这个山坡,一般体况的人也会累得腿肚子有些发胀,所以有些人走到了坡顶,会停下歇歇息喘口气,大歇岭地名因此而生。

      并且从上大歇岭顶坡后不远,大路的两边几乎是没有耕地了,大路两边的丘陵小山坡,全是野草,在山坡一些黄泥堆或土坑旁,常见有些低矮的小绿树,那是矿工们采取浅表层锰矿或铁矿后,为了保持水土及绿化而栽植的。

        从大歇岭坡顶到水岭山口是一段宽阔平的大路,这段路大概有一里左右。

      说心里话,每次进山,一个人独自走在荒凉的山路上,特别我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女该,心里总会有一丝丝无法去掉的恐惧伴随着,可能是平时听大人们讲的各种各样的鬼故事太多了的原因。

        路边偶见的乱坟岗,还有玉米、花生地里的若隐若现的孤坟。听大人们说在漆黑的夜晚,这条山路两侧的荒野地里,时常会看到晃晃忽忽的鬼火。

      这还不算,更有人说在月光朦朦胧胧的晚上,人在前头走,会有一个像小孩子似高矮的东西,头上戴着一顶破旧帽子,身上穿着衣服,远远的跟在人的身后,人走它也走,人停它也停。有人说这是鬼,也有人则说这是一种叫做“碰狗”的野兽,它身上穿的衣帽都是从那些死了没有棺板装的小孩身上扒拉来的。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毛骨悚然,从出村口,恐惧就开始拨弄着我身上的每根神经。但是我又不想把我的恐惧告诉父母,我知道即使告诉了也没有用,甚至还会被他们喝斥,因为他们坚称大白天是没有鬼的。

            一路胆颤心惊的朝山里走去,离村子越来越远了。走上了大歇岭道路的两侧,没有什么耕地的,全是荒野,绿色的草叶或淡黄色的草花在山风中使劲的摇曳。

    回头向来路张望时,起伏不平的山路,包括四野没有一个人影,反倒是四周各种各样的鸟叫声传来,有些声音还很清冷。

        还有山上的风好像与村里的风也不一样,村里的风脚步轻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享受它的温婉柔情。而山风荡过人的身上时,会无故的让人不由自已地打着寒颤,山风还会发出吱吱的凛厉叫声,让人平添几分恐惧。

      我既要忙着赶路,还要时不时的环顾四周, 害怕旷野中有个张牙舞爪的东西突然飘到我的面前,更害怕从那些呜呜声音传来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个披头散发吊着红眼睛的女鬼来。

          孤身走在这一条长长的山路上,我时常是半歪撇着嘴巴,想哭,却不敢放声,因为我的哭声无论有多大,都是不会有人听见的。我只能边走路边抬起手背,悄悄的抹着滚落在脸颊上的眼泪,鼓起勇气孤独的继续朝前迈步。不管我的心里有多么的害怕,我都没有退路可走,父母无数次告诉我说:

            “白天是没有鬼的”

      我常常觉得父亲和母亲讲的话总是自相矛盾。比如,我们才几岁时,就时常告诫我们不要到荷塘边玩,说是:

          “荷塘里有水鬼的。”

    不想让我们到离家稍远,且野树丛生的大路上玩耍时,又对我们说:

        ”莫要到远处去,路边的刺篷篷里躲有鬼的”。

      那时候一听讲某处有鬼,自然是不敢到处疯玩。

      自打有记忆起,听得最多的故事除了牛郎与织女和狼外婆之外,还有就全是会捉小孩吃小孩的妖魔鬼怪故事。

      但是,一旦需要我们帮忙做事时,父母又会说:

      ”哪来的鬼!世界上没有鬼的”

        我不知道世界上是真有鬼还是真没鬼,每次我撇嘴想要哭时,我又自已安慰着自已说:

  “大白天没有鬼的!”

      不管有鬼也罢,没鬼也罢,我必须得挑着两只空竹篮继续朝前方的水岭山口走去,到那里去等待父母挑着采摘到的野菜和树叶出山来。

      到了水岭山口后,我便把竹篮扔在一边,赤脚在横穿过大路的溪水中玩耍,清澈的溪水刚刚没过我的瘦骨瘦骨的脚面。

      这条从山里流出来的潺潺小溪长年四季不断,直接流到山外一个叫做长塘的山塘里。 这条有溪水的大路两旁都是连绵起伏的土岭,并且一南一北的两个土岭高矮大小好像都十分对称,水岭山口就因此而得名。

        狂野的风从山口呼啸着荡来,然后直往我的身上扑,不光吹乱了我头上焦黄的头发,还把我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肆意的抖扬起来,

      父母之所以让我停在这里等待他们,是因为从这个岭口往前不远有两条大岔道,南边宽阔平坦的大岔道直通声誉远扬的八仙岭。北边起伏不平的岔道通往排楼村(此村村民早以全部迁出山外,但村名仍用)和黔江河边。因为父母早上出门时,他们还不确定会进哪一边的山采野菜和树叶。

      我赤着双脚在清凉而浅浅的溪水中任意的踩跳,玩耍虽然暂时让我忘记了许多东西。但是我没有忘记时不时的抬头向不远处的两条山路张望,这时候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虽然呈现在眼前的全是高矮不等的山包,但我知道父母的身影随时都可能会在大路上出现。

    每当看到父母挑着重担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在山路上由小变大,由远到近时,我都会高兴的迎上去,脸上的泪渍也早被山风吹干了。

      直到父母停下了脚步,小心地放下压在肩上沉重的担子,弓着疲惫的身躯,一边喘着大气,一边用衣袖轻轻的抹掉脸上的汗水。

      这时我则赶紧动手拆下母亲竹篮里塞得满满的、且被压得严实的树叶或野菜,然后再一层层整齐的码放到我挑来的空竹篮里。

        那时的我大概是十一、十二岁左右,且身体也是单薄清瘦。虽然力气小些,但是也能帮助母亲分担十斤八斤的重量,这样母亲的担子就会轻松好多。

          如果不是因为怕鬼,我还是很原意进山为母亲分担些重担的,因为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几乎每年的冬天常常是咳得很历害,但是为了我们众多的兄弟姐妹不挨饿外,还要有书读,有衣穿,所以母亲一直在拼命的劳作。     

      如果是在秋末冬初,父亲母亲会把从山上采摘回来一担又一担的野树叶铺晒在生产队的大晒坪上,让那些树叶子在秋天的阳光晾晒,等到这些树叶子全晒干以后才用一根像手腕般粗大的棍子把这些叶子捣碎成粗末,然后才用竹箩筐将这些被捣捶成粗末的树叶挑回家放到阁楼上,每天煮上一大锅喂猪。

        到了早春时节,父亲或是母亲也会时常请假上山找野菜,因为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家里原先储备的那些干树叶已经快要被家里的猪吃完了。

      如果父亲和母亲不能双双同时请假上山时,这时候父亲或母亲往往会选择在星期六或星期天,然后带上我一同进山。

          其实我更是不愿意随父母上山,虽然随父亲或母亲进山时我不用额外挑一对竹篮子,但是来回需要走近二十里曲驱不平的山路让人腿脚生痛外,在回家的路上,我也还得偶尔替父亲母亲换挑一小会沉重的担子,虽然沉重的担子会压得我的肩腰无比的难受,只要我能坚持一小会,父母才能歇歇肩。

      在说早春的山上也是没有什么好玩的,此时的山上几乎是没有什么野果,花儿也少见,满山满岭都是翠绿翠绿的嫩草夹杂在枯萎的老草中拼命地拔节生长。

        春天要去找野菜的山岗大部分都是松岩块石拌泥土的山,山上随处可见裸露或半裸的长或方厚薄不等的石块。在稀稀拉拉的黄尾草中,那些野菜就生长在石块与野草之间,在春风和暖阳的沐浴下,一蓬蓬的野菜长出了鲜嫩的绿叶。

    每扯一种野菜,父亲或母亲都会很仔细的告诉我这些野菜的名字。以及哪些野菜是人畜可吃,哪种野菜怀孕母猪不可以吃等等。并且每到一个山头或山涧,父母同样要告诉我这些山或山涧的名字,以及每条山路的通向。

    那时邻近几个村子里的人,也偶尔有人家进山找野菜的,如果山岗上鲜嫩的野菜被人先割走了,那就必需下山涧、穿山沟,才能找得到更多更好的野菜。

    有时候翻山越岭,走得腿脚又累又痛时,我也常跟父母亲咕嘟:

          “为什么不叫小哥随你们进山?他比我大,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叫上我?”

      那时候三个哥哥及姐姐或是已成家分开自已过,或是以经在集体生产队劳动,只有小哥与我及弟弟还在读书。

      面对我的不满询问,这时候父母回应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喊你去,你就去!小哥有小哥的工要做!”

      我在心里就时常想,父母对我好偏心,一点都不痛爱我。

        多年后我成家了,那时土地承包到户也已经有几年时间,村民们都将分配到自家的田地用来种粮食。粮食丰收了,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拿余剩的粮食来养猪,因为还是土法喂养,人们也还需要到村边或野外去割找野菜喂猪。

      近处没有野菜找时,我就象当年父亲和母亲那样,担着竹蓝子上山采。每当我从山里挑回一担坦各种各样的野菜或野树叶时,左右邻居们惊奇地问我:

        “这种树叶猪也可以吃呀?”

或是:

        “那种野菜人还可以吃啊?”

      这时候,我才明白了早年父母总爱带我进山的原因,更明白了他们当初对我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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