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Vie En Rose

那天我下了班，白衬衣皱得有点离谱，裤脚上有几滴来历不明的污点，好像是因为白天的雨，状态很狼狈。回家路上看见路边新开了一家小店，橱窗硕大透明，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叮咚作响像是童话里的糖果店。有几个暧昧不明的玩偶在转圈，玻璃纸散发五颜六色的光。我着迷一样走进去，这像是个女孩子会光顾流连很久的店。

她是个小小的玻璃瓶，简单没有花纹，坐在木格子右边第二间，闪着银色的光，脆弱又曲线毕露。她的身体里有一股云雾在来回旋转，雨过尚未天晴时候氤氲的一团云，纤细又沉默，像随时会掉下眼泪来。

我几乎没有犹豫买下她，把她放在牛皮纸袋里捧着回家，像带着一支香气四溢的法棍。她在我怀里眨眼睛，小鹿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等我把她放在床头柜上，被橙色的灯光一下子笼罩起来。

她说，你好。

这个小小的玻璃瓶，脆弱得纤毫毕现，天晴她是空荡荡的，天黑她就被凝固的雾气结成一团。我喜欢她在雨天低垂的睫毛，像是有很多故事，汇聚成一颗颗闪亮的光珠，泫然欲泣随时都要落下来，可是永远也不会落下来。我买来一个全新的加湿器，一直对着她，吹啊吹啊，很多水汽把屋子都弄湿了，她在暧昧的雾气里总是给我讲故事。

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她说，我有时候很想从这个小小的地方跳下去，如果我摔碎了，如果我身体里所有的水汽都蒸发掉，那时候世界是不是不一样了？

你不要靠近我，每当你靠近我我就想要摔碎自己。我不是属于你的，我想离开。

我觉得她是一个危险的玻璃瓶，她好像从来不属于我。我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自己来回旋转，像一个优雅的芭蕾舞女。我把她的周围用厚厚的棉垫围了起来，很安全，滴水不漏。我给她造了一个满是雨雾的世界，24小时，都让她孤单地跳舞，永远不会停下也永远没有办法离开。

我爱上了一个脆弱的玻璃瓶，她一定需要好多好多好多爱。

生日那天我早早回家，给她买了一束娇艳的玫瑰，新鲜得像随时都要展开翅膀。我冲进房间里，打开台灯，发现在那团湿润的水汽里，她消失了。

这个结局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她早晚要离开。可是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哪怕碎了也尸骨无存。心里突然落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头，密实地堵住了所有可以呼吸跳动的地方，我开始满世界找她，我把地毯扫了一遍，好像是在找头发丝一样，戴上久已不戴的眼睛，才发现原来在她的眼中她全部的世界是那么狭窄简陋，水泥一样的灰色，鼓鼓囊囊。我一边哭一边找，嗓子变得喑哑，整个房间里都是我和加湿器一起蒸腾出磅礴的水，她怎么可以走了呢。她为什么可以从来不属于我呢。

是我的生日，那天。我抬眼看看窗外，好久没有这么明晰的视野。原来外面下雪了，这是她和我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我突然想起来，她是一个如此脆弱单薄的玻璃瓶，满世界的水汽里，她会结冰，会炸裂，会融化，会畏惧寒冷，会孤单。她需要满世界的繁盛，需要她来的地方，那里叮咚作响，光鲜烂漫，五光十色，有人所未见一切的热闹喧嚣，有一个专属给她的灿烂的橱窗和展台。她从来不是我的，她一直想逃回她来的地方。

我爱一个脆弱的玻璃瓶，犹如爱着全世界，除了上帝就是她，就是在我心头时时刻刻牵动我的一颗鲜艳的心，谁也不能让她从我心里走出去。可是她仅仅是一个脆弱的玻璃瓶，她不需要爱。

她只需要春天玲珑剔透，夏天云雾缭绕，秋天精致莹白，冬天开满妖娆的雪花。

她仅仅是一个玻璃瓶，她不需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