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雨好像停了。
李鹤东倚靠在床头上。红木的床头上雕刻出的花纹让他觉得大概背上会有一个漂亮的印痕。他想抽支烟,但在手指已经抽出打火机时,又停下了。谢金就在他身边,枕在他自己的右臂上,表情看起来有点像在发呆。
他恨得有点牙痒痒,不过想想谢金说的话,人家也没食言。一次就是一次,不过是十二点前的那天一次,十二点后的今天,一次。
“爷们儿?”李鹤东扔了打火机,轻轻唤他。
“嗯?”谢金回神。近视但没有戴眼镜的那双眼微微眯起看向李鹤东。
“你在想什么?”李鹤东滑下去点,把自己乱哄哄的脑袋放在谢金露出的肩膀上,问。
“我在想,应该从哪里说起。”谢金回得没头没尾,李鹤东却是听明白了,点点头,开口:“从安仔说起吧。”他记得,谢金说的是这个名字。
“安仔不是我的儿子。”谢金动了动肩头,在李鹤东抬开头时,把手臂抽出来,自己又往上挪动了下身子,反手把李鹤东按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就收获李鹤东自己送上来揪他手指的一双软手。
“严格来说,可能我们有点血液亲缘关系,但是没有生殖方面的直接关系。”谢金想了想说。
李鹤东吧唧一下嘴,表示,这句话里的字单拿出来自己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的这个句子自己没听懂。
“就是说他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但是,我们俩没有亲子关系。”谢金换个说法。
“输血这件事,现在都被说得这么高端大气了么?”李鹤东好像理解了点,反问。
“别闹。”被拽疼手指的谢金惩罚似的捏了把他胸口的软肉说:“不是输血。那个孩子,他得的血液病,我给他捐过骨髓。”
“你的骨髓…会让他和你显示出血缘关系么?”李鹤东有点好奇。
“不知道,但是,他的血型变了,和我一样。所以…”
“爷,您是早算计着,用别的办法也能有儿子是么?”李鹤东扭了扭身子,对谢金的“老谋深算”好像有点不满。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谢金摸摸他的脸。李鹤东不想让他说的事,他不说也罢。想了想,他又起了个话头:“我没有结婚。”
李鹤东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也没什么娃娃亲和订婚,更不可能有什么联姻。”谢金说着,问:“你师父跟你说过多少我的事?”
“想说来着,我没让。”李鹤东的声音听来有点心不在焉:“以前不想知道,现在想听你说。”
“你去过云城么?”谢金问着,却好像并没有等待他的答案,直接接下去说:“我不喜欢云城。因为那里遍地是谢家人。”
“遍地都是么?”李鹤东歪着头去看谢金,只看到他下巴上隐约出来的青色胡茬。
“遍地都是。身上有这个标识的人,谢家人。”谢金抓着李鹤东的手,去触摸自己左胸口上那个快要暗淡不见的图样。
其实李鹤东早就看到了。那个红色振翅欲飞的火凤凰团起尾羽护着一个谢字的图样,就刻印在谢金的胸口上,紧挨心脏的位置。它浮现完全的时候,红色艳丽得夺目,李鹤东看着它,觉得满眼都映红了。
“我之前没见过它。”李鹤东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块纹身,说完才觉出不对来。之前两人不曾这般亲密,没见过也是应该。
“平常,它显现不出来。”谢金点着他的手指,一起触碰自己胸口的纹身,说着:“嫡系纹在这里。”他的手从李鹤东肩膀上滑下去,大臂外侧停了一下:“旁系在这里。更远的,在这里。”最后,他拿起李鹤东的手,在他手腕内侧亲了一下。
“谢家的家规很多,其中有一条很无聊的,背叛者,要被挖去纹身。”
谢金说的轻描淡写,听着的李鹤东却是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就算曾经年轻不懂事,打架斗殴的事情没少做,他还是不能联想被从心口生生挖去一块肉的感觉。
似乎是感觉到身边人的恐惧,谢金抬手在他的头上一下一下的顺着,声音更温柔了些:“别怕,老头子不会挖我的心头肉的。他上了年纪,能指望的只有我。对他来说,挖了我的,还不如挖他自己的来的爽快。更何况我不过是不想接班,并不是背叛。”
“干爹说你祖上四辈都是搞曲艺的。”李鹤东突然想起这事,说。
“票友,你信么?”谢金的口气里带着些哭笑不得:“要不说,老狐狸都惯会骗人呢。有什么比明面上是个受人敬仰的大家更容易隐藏身份的?曲艺世家,热衷传统。老艺术家的身份坐实了,又有几个甘冒舆论风险去起底?”
“嗯,厉害。”李鹤东颇为衷心的竖了竖大拇指,也不知道是敬佩这个主意,还是觉得票友玩成大家这件事出乎意料。
“你干爹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谢金被他气得下手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
“嗯,是啊。”李鹤东应得太快,两人都愣了下,一起笑起来。
“那爷们儿,你有点怂啊。”笑完,李鹤东好似更为放松了些,调笑谢金到。
“谁说不是呢?”谢金说:“总归我出来了就不会轻易回去,更何况这里有你。”谢金说完,把李鹤东身子板正,圈进自己怀里。
李鹤东拿额头蹭了蹭他有点刺痒的下巴,伸手圈住他的腰,闭上眼。
天色将明,又是新的一天即将来到。世事更替也就罢了,还好身边仍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