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扎
“十年后拉萨见!”——这是我在西宁恒裕房门前看到的字。一直在幻想这6个字背后的故事,或许是一夜邂逅恋恋不舍,或许是兄弟情谊肝胆相照,也可能是永远不会再见的再见,我们总是关心十年后是否相见,却逐渐遗忘十年前为何相逢。
在茶卡镇,我盘算了一下旅费,略有宽裕,看着灰头土脸的自己,摸了摸包里还剩大半瓶的老干妈和最后几个馒头,我打算犒劳下自己。因为我无法预知,下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会出现在何时何地。我找到了镇子上唯一一家有大米的小餐馆。老板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四川人,年纪约莫40不到,杂乱的头发,唏嘘的胡渣,身上的棉袄黑的发亮,一个人坐在店门口抽烟晒太阳,眼神深邃而温和。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独自经营着这家小的不能再小的饭馆——而我是这一天唯一的客。
“老板,这里离德令哈应该不远了吧?”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你吃辣么?”
“只要能吃的,我都能吃。”
“不讲究,我喜欢。厨房只有大白菜和辣椒了。”
“行,那就炒一起吧,不辣不下饭。”
我给老板递了根烟,帮他一起洗菜。
这里没有大蓬,土地也不适合种农作物,所有蔬菜都必须由西宁长途跋涉的运输过来。
“老板,店里就你一个人么?”
“是啊,1个人。”
“我认识的很多四川朋友大部分都在内地打工,赚钱多,为什么你会来这呢?”
“内地赚钱是多,但是累,在这多好,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高兴了关门出去耍几天,缺钱了回来开门赚几天。我是遇见过很多的游客,都是大车小车大帮小帮的玩,偶尔也有一些背包客过来,但没见过1个人,你为啥一个人来这?耍朋友了没?”
“哈哈,没呢!耍啥朋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家里人呢?”
“我老婆去世以后,我就一个人过来了。”
“啊。。。不好意思,那你小孩呢?”
“还没来得及生,呵呵。”
或许是想起了伤心事,他就静静地坐在门口抽烟,沉默。我扒了几口饭菜回头看向他,阳光很刺眼,打在他的身上,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
老板给我加了不少肉,我吃了3大碗米饭,没加钱。
这是我在路上吃的最好的一顿。
“老板,推荐下去德令哈的路上有啥好玩的地,适合1个人的。”
“去哈里哈图吧,每年冬天我都会去看看那里的雪。”
“哈里哈图?”
“是一片原始森林,没怎么开发,也是这附近唯一有树的地方。名气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但是很美。有一年冬天我带我老婆去过1次,她很喜欢那,一直说以后每个季节都要来一次,回四川后没多久她就走了。”
我偷偷留下一包烟在厨房。
店里出来后,我去车站买了车票。
上车时,我跟司机提醒我在去哈里哈图的路口下车。车里的男女老少都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抱以微笑。
关于那里,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那里很美,这就足够了。
从下车的路口到哈里哈图还要再走7,8公里的山路。无人放牧的羊群,纷纷扬扬的雪花,我想到了店老板和他老婆一路喜笑颜开地走进群山的怀抱,他们应该是幸福的。
“喂喂,小伙子,喊你呢,别再往前走了,山里有狼!”
我被困在雪地里挣扎着前进,忽然听到了身后的呼喊。
“你也是胆子大,不知道山上有狼有熊么!”
“大哥,我就是想看看哈里哈图有多美。”
“美美美,要不是我看到你,估计你这架势今天不被狼吃了就不死心!”
守林人张大哥,是当地林业局的驻守干部。一个人长年累月看着这一大片森林。
他把我拉回了他的小木屋。
“休息会,一会就下山吧。”
“可是我才上山没一会,至少让我上去走动走动留个念想吧,张大哥?”
“你走上来的?”
“是的,我从西宁到黑马河到茶卡再到哈里哈图,一路徒步搭车过来的。”
“咳……”张大哥被刚咽下去的水呛了一口。
“小伙你也是牛,咳……得,把这块馕吃了再走,免得做饿死鬼。”
我拿出在西宁买的啤酒,给2人倒上,“你这背包真是百宝箱啊,想啥有啥,来,变个姑娘出来!我一个人在山上都闷死了。”
张大哥已近60,依然是一个老顽童。
张大哥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猛吸了口烟,把遇见饭店老板的事一口一口酒地告诉了他。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人啊,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以后再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走就让她安心地走吧,再执着又能如何?”
我无言以对。
我们不知道身边的新生命什么时候会来。正如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走。
来的时候干干净净的,走的时候也是干干净净。
人生就如公交车,每个人终究要在不同的站点下车,不论是身边熟悉的人还是陌生人。
残酷。
“每个人啊,都有他自己的归宿,不要怨老天,老天公平着呢,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大的修行地,草木树花飞禽走兽,还有人,一起齐聚在此修行。你一路走过来经历的人,经历的事就是对你的一种修行,安心回去吧。”
张大哥把我送到山口,让我搭顾师傅的车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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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哈图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车窗上,我傻傻地看着,然后问顾师傅:“你信佛么?”
他指指后排的儿子女儿,笑咪咪地说:“是佛祖让我遇见了我的老婆,然后有了他们2个,你说我信不信?”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时光倒退,我再重新走一遍走过的路,或许遇见的又是另外一个店老板,另外一个守林人。显然,每一个人都会因为空间时间被轻易替代。但是偏偏遇见就是他们。为什么?
人是不能仅靠着回忆过活的,每一段旅途如同一张张凝重而结实的网,把我包裹在其中,回想着他们的话,他们的微笑。我厌恶告别,却又不得不开始新的再见。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醒悟,其实这个世界本没有再见,你我相见即是缘,你我离别,也是缘,缘起缘灭,就如日升日落,本就是天地间的理,又何必执着于见与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