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号当铺 纽扣》追忆

这些年来,关于似水镇的传闻愈演愈烈。越来越多悔恨自己过往人生的人渴望去到那样一个传奇的地方,完成改写自己人生的愿望。

在似水小镇里,有一家名叫纽扣的小铺子。铺子里只有老板娘和一棵每到夜晚会缠满店门的藤蔓,它会把店门封得结结实实,让外面的人看不出一丝缝隙。除它和老板娘之外,店铺里没有其他有生命的物体。老板娘不喜植物动物,店内最多的就是素色纱幔。

早六点,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等在纽扣门外。似水镇空气冷淡,六点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寒气。纽扣小铺的外面看起来不小,一楼缠满了绿藤蔓,二楼伸出一个小小的木质看台,再往上还是素色的纱幔,没有人知道这栋楼究竟有多高,因为再往上,似水镇雾气飘飘,与纱幔融为一色。招牌却只有小小的一个牌匾,深绿色的底板,玫红的字。七点,纽扣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股清气扑面而来。雪白的兔子瑟瑟地纵上店门前的一大块青石板上。老板娘冲街左边挥了挥素色的帕子,轻唤了一声:豆花。卖豆花的小贩应声停下,问道:“今儿个还是两碗?”老板娘拿手帕掩了掩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是啊,看这兔子,快冻傻了,得赶紧给它暖暖。”白兔子耷拉着脑袋,无神地走进了纽扣店。老板娘递给它一碗豆花,白兔顺从地接过,抿了一口,缓缓地开口:“这真清......”老板娘笑笑,从木柜里拿出一根蜡烛,点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扭头对兔子说到:“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没等白兔子回答,老板娘继续自言自语:“天气看来不好,你得在店里留些时辰了。”白兔子也看看天,低头回答道:“一棵,我叫一棵。”“是个有趣的名字,一棵,我去梳个发,你把豆花喝完。”老板娘说完就从店里的木质旋梯上楼了。木梯看起来很长,长得可以接到二楼的阳光,一楼的光有些黯淡,一棵看着从木梯顶端洒下的点点光,感到细细碎碎的安心,一棵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核桃木扣,轻声说:“从生,我终于重回了这里。”

老板娘回来时,一头青丝插上了几片黑色羽毛,垂着两枚赤色耳环。笑意深了几分,向着一棵的方向说道:“日子过久了,我倒是喜欢上微雨粘稠的天气了。出去的心倦怠了,也懒得见那灼烈的阳光了。”一棵礼貌地笑笑:“素色姐姐,你帮我回去好吗?我想看外面的阳光,哪怕炽热也好。”老板娘眯了眼睛:“叫我素色就好。不是谁的姐姐嫂嫂的,别攀亲带故。”说着,一股冷风吹动了桌上的蜡烛,火苗摇摇曳曳,突然就熄灭得很干净。老板娘从抽屉里把火种递给一棵,起身去窗边关了几扇窗户。木窗发出吱呀的清脆声音,冷风冒进来,看起来纽扣店倒是有些阴暗。老板娘一声轻笑:“雨天留客,说说你为什么想回去吧。既然不容易来了,何必又重回纷扰。”一棵眉眼一低,细细说道:“我后悔了,素色,我过了大半俗气的日子,五年前来到这僻静如仙居一般的小镇,日子清幽,但终究没有真实的感觉。”老板娘从青瓷罐子里拿出几堆茶叶,又泡上水,侧向一棵,仔细听着讲话。然后问道:“为了谁呢?何妨讲讲,知道老板娘这里是故事换茶吗?”老板娘说着又拿帕子掩了嘴角一下,仍是掩不住的笑意,眼波流转。一棵仍有些黯然,手里把玩着茶杯,轻喝了一口。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和从生,是从小一起在山里长大的朋友,我是兔子,她是野鸡。我从小无父无母,她和她的家人都很照顾我,我们,一起度过了几近幸福的幼年时光。”一棵抬头,看到老板娘正细细嚼碎嘴里的茶叶,一棵现出疑惑的神色。老板娘粉唇一弯,笑着说道:“你尝尝?茶叶的味道。沸水煮茶,茶叶的香味流进水里,茶叶本身也因为水的充盈变得更柔和,几乎有果肉的味道。”一棵觉得有些茫然,却仍旧听话的咀嚼着茶叶。果然,她尝出几缕生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真苦……”老板娘面色柔和缥缈:“香甜几乎都在水里了……就像时光一样,有很多快乐,都融进了时间里。”一棵眼神发亮,她啜了口茶,说道:“那么我,应该是终于明白了从前时间的快乐了。我想回去。”老板娘点头,说道:“你继续,我知道了,看起来故事有些不一样,来这里大多是为情所困的人,有男有女,想要重新回去的人不少,但也不是太多。各人性格差异。有人选择沉迷罢了。”

一棵吸了一口气:“从生和我都是性格热烈的人,只不过她受家里约束,表现得就和气乖巧一些。我从小无拘无束,其实内心反而更渴望安宁的家。我们喜欢一起在森林里采花,然后躺在山坡上静静的睡觉,风吹过来,都是花香的蜜味儿。我们一起喝过山泉溪水,清凉甘淳,一起在溪水的波纹里游荡,连水里的鱼儿都是无比自由的……”一棵讲着讲着,叹了一口气:“那时候的日子,真是无暇的快乐……”“时间过得很快,我们都大了。一年花节,我们去城镇游玩。街上都是各种奇花异草,我和从生玩得很投入,在大大小小的花铺中,我和从生一起看中了一盆芍药,那芍药白色花瓣嵌红色花边,花瓣繁多,瓣形柔美,迎风舞动之时,颇有美人娉婷之姿。我和从生贪玩,想着买回家细看。几乎同时,一位男子的声音穿过来:这芍药我要了。我抬眼看过去,一位束发灰服的男子,正站在迎风处,发带飘飘,倒有些仙人的味道。眉眼清净,唇色红润。整个人给人一种清爽之气。从生一听不依不挠上前与他争执起来。我呆站在一旁,往日的能言善辩都消失。似乎,我还对那个男子笑了笑。最后,从生赢了,也给那位灰服男子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棵说得累了,停下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从那日起,从生便时常拉着我往闹市跑,或是偶遇那男子,或是约他见面。时间久了,我记得那男子唤墨白。我心里暗想,倒也称他。就这样过了一年之久,从生已对墨白情根深重。可那墨白,却突然喜欢上一位青楼小姐。说什么都不肯再见从生,当然,也再没见过我。”一棵又抿了一口茶,皱起眉头。老板娘看她一眼,轻笑一声:“茶凉了,我去换壶水。时间久了,茶就会凉,茶凉了,就苦了。”一棵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老板娘拿来一壶滚水,重新给一棵灌上。一棵握着茶杯,继续讲下去:“从生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断不会料到有如此变故。从生心里还是傲气的。她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抢走了她的墨白。就在那个夜晚,从生被青楼里的人关住,关了三天三夜,在第三天的夜里,隔壁的屋子突然起火,火势迅速蔓延到从生这边。我不是从生,没有办法完整讲述过程经过。我所能说的,就是,从那天之后,从生的脸就毁了。”一棵讲到这里,脸上露出可怖的神色。“而我,也没有办法再面对从生。看到她的脸常常让我觉得害怕,也让我想到,那个叫墨白的,我和从生一起喜欢过的男子。于是我选择离开。一路飘荡。在途中,我听说了关于似水镇的传闻,我开始疯狂的寻找似水镇,希望能改写我和从生的命运。可是当我找到似水镇,已经过去了四年......”老板娘笑笑:“是,命运只能在三年之内被改写。时间越短就越容易,最长不过三年,因为三年,已经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了。太多的时间线和人物线,超过三年,基本不可能被重写。”一棵苦笑一声:“是啊。可是当我知道不能改写的时候,我还是选择进入似水镇。”老板娘接下话:“也有很多人来这里躲避。”一棵继续喝着茶:“可是现在,我想回去了。”

老板娘顺了顺手边的纱幔,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只挂素色纱幔吗?”一棵摇摇头。望向老板娘。老板娘看向那些纱幔,说到:“因为它们,最简单。”“一棵,你出来久了。可是你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你想到了吗?”一棵的眼光还停留在素色纱幔上,缓缓说着:“五年了,我一个人独居在似水,日子真的如水流失。我有时候连做了什么都回想不起。没有情绪游离,也没有记忆的日子,我过够了。大约是一年前,我开始想念从生。想念她在平常世界里的烟火人生。想到以前生动如画的场景,我最怀念的,居然不是那个叫墨白的男子,而是从生。”老板娘目视前方:“一个人怀念从前的日子,真像穿越重重时间去见了那个记忆里的人。”一棵眼睛变得湿润:“我的想念,她还可以见到。所以我一定要在我能见到她的时候,渴望见她,就去见到她。”“可是你们的时间,早就改写不了了。知道这种结局,你还要回去选择承受吗?”老板娘问得风轻云淡。一棵眼神开始变得有神:“我想,我考虑好了,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老板娘摸了摸店里的假绣球花,黯然道:“世间上假的东西可是太多了,能够一直接受这种假,其实也未必不好。只是大多数人只能用假的东西欺骗自己一时罢了。真真假假,分得清的人也未必好。分不清也未必不开心。”店内长久的沉默,老板娘和一棵似乎各有心事。窗外的雨势倒是一丝未减。下得随性自在。“你知道,从这里回去的代价是什么吗?”老板娘恢复了清淡神色。一颗摇头:“我从未听人说过。”老板娘清笑着,淡淡吐出几个字:“就是,你要成为下一任老板娘。在这里等待,并且维护这段时间似水镇的安宁。等到下一个渴望出去的人,来替你。”一棵似乎没有想到这种结果,有些呆滞地问道:“那我,等多少年都只能一个人吗?”素色点点头:“除了卖豆花和卖假花的小贩,你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他们世代为似水镇服务,自然懂得保守秘密。你的身份,不能被下一任来这里的人提前知道,当然也不能被似水镇其他居民知道。如此,你愿意吗?”一棵不语,只沉重的点点头。素色浅浅一笑:“那我回去了,一棵,去见我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的人。你要习惯寂寞。慢慢来,等待。”

素色已经离开了几个月,天晴得很诱人,一棵看到蝴蝶飞过来。心里想着:还是雨的味道好闻,至少让人很喜欢待在家里。不像晴天,总渴望出去,到溪水里去,喝饱肚子,躺在草地上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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