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绵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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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菜饼,一个没包好,开裂了

小时候,我对季节变化最深刻的感知来自于食物,像夏天的冰棍,春天的绵菜饼。

绵菜饼,是春天里的美食;摘绵菜做绵菜饼,更是春天里的美事。

一夜杏花雨后,绵菜疯狂冒出,田埂边、山脚下、小溪边到处都是。小孩子早已蠢蠢欲动,只等大人一声令下,就去摘绵菜,来做绵菜饼。清明扫墓时,带上绵菜饼进献先祖,是家乡历来的传统习俗,所以又叫清明饼。

清明前,绵菜绿绿的,嫩嫩的,尤其葱郁喜人。只需拎上一个竹篮,往后山坡走去,弯腰低头寻找,总不会让你失望。早晨,会看到晶莹的水珠挂在毛茸茸的叶片上,可能还会被昨夜的雨水湿了鞋子。如果耐下性子往青草更青处,定会给你更多惊喜。

绵菜开黄花,叶片狭长无柄,有白色茸毛。它们往往夹杂在不知名的野草间,不仔细的话,也不容易找到。大人嘱咐要摘未开花的,掐顶端的,不光因为鲜嫩、口感好,最重要的是几场雨后又会冒新芽长新叶,可以进行多轮采摘。在田间穿梭、撒欢,磨蹭到饭点,每个人或多或少会摘到绵菜回家。

午后,亮堂的院子里,母亲把摘来的绵菜倒到米筛上,一朵一朵重新从手里经过,抽掉杂草,摘掉老茎。小孩子是不耐烦做这个的,拣着,拣着,就找借口跑开。

“啧啧,这么多狗屎绵菜!”忽然,母亲带笑的责备声响起。

“哪有啊?哪有啊?”在跳皮筋、踢毽子的间隙,我会一迭连声地窜过来。

有一种草长得跟绵菜非常相像,不过叶子更细一点,大家称之“狗屎绵菜”。小孩子不知道粗心大意还是眼力不够,常常会弄错。母亲就细细告诉我如何分辨,可保不定第二天还是会看错。

拣好,洗净,焯过,捞起,拧掉水分,切碎,放进石头捣臼里用石头榔头反复捣。等到绵菜完全被捣碎,加一定比例的糯米粉和米粉,掺水揉成米团,继续捣,直到米团呈青绿色,又韧又糯,绵菜丝若隐若现。

剁馅、炒馅也不简单。把现挖的春笋、煎好的豆腐切成丁,猪肉、菜头丝(白萝卜丝晒干)剁成末,加上盐、家烧黄酒、姜丝,在大锅里炒熟,撒上葱花,拌匀,等凉。可以把菜头丝换成咸菜,那是另外一种口味。母亲有时候会包少量豆沙馅的,胃不好的人,是不能多吃的。可是,红豆泥太好吃了,我们小时候经常偷吃。

一切就绪,开始包绵菜饼啦!摘一块米团,搓成汤圆团子,再用手掌压成饼状,捏成碗状,底厚,边缘薄,再把准备好的馅料包进去,压实,放在手心一点一点往上旋,同步把里面的空气一点一点挤出,才能收口。然后,把翠绿的饼口朝下放在深绿的柚子叶上,一定要放在光滑的那面,不仅衬得春意盎然,而且防止蒸时粘锅,还额外多一股特别的清香。

那时,家家户户屋前房后都栽有柚子树,自家不够,可以吱一声去别家树上摘。叶子要用干净的毛刷刷干净,剪掉头尾,大致呈四边形。有些人嫌采柚子叶麻烦,就将浸泡好的箬叶剪成若干小段备用。

母亲的好手艺传自外婆,灵活的双手捏一把,转几个圈,捏捏拿拿,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绵菜饼就做好了。我的饼扁扁的,实在包不进去那么多馅,有时还会破,只好摘个小米团捏开打补丁。母亲总是笑着说:“自己包的,自己吃啊!”我总是耍赖,实在因为自己包的饼馅少皮厚,味道差了不是一丢丢。

放入蒸笼,开始蒸绵菜饼啦!这是小孩子最盼望的时刻。在灶台前转来转去,抢着添柴烧火,对着吹火筒使劲吹,把火烧得旺旺的,眼看锅里的热气一直弥漫到天花板。大人们总是笑话我们“鸡转”(家乡话,指像小鸡般蹦跶不停)一样。

蒸熟后,绵菜饼的皮由翠绿转为暗绿,一口咬下去,韧性十足又糯软无比,馅料更是鲜美可口。在外地上大学那几年,每每想念绵菜饼,总有把春天一口一口吃进肚子的错觉。

看外地朋友晒的清明饼,用的是艾草而非绵菜。吓得我立马去找度娘,才知道绵菜是温州话叫法,其学名“鼠曲草”,还有镇咳、祛痰、降压等功效。

桃红柳绿,最是一年好光景,绵菜应该春风吹又生吧?当一抹春色惹上眼,在心里来回翻滚,我坐不住了。

“走,去外婆家,我带你去摘绵菜。”我忍不住吆喝。

“不想去,还不如给我打一盘游戏呢!”儿子窝在沙发上不肯动。

回到老家时,母亲已经准备好一切材料,我念叨着太辛苦了。她说,如今农村也少见捣臼,将绵菜、大米、糯米掺好,送去用机器磨成均匀的米团,拿回来就可以包绵菜饼,倒是方便许多。

“你们不会弄,也没有柴火灶台,趁我还干得了,多做点给你们吃啊!”母亲笑盈盈地补充道。

我没由来地一阵难过,转去拉儿子一起动手,这家伙一溜烟地跑开了。耳濡目染这许多年,怎奈我太懒又没悟性,费尽心思包的绵菜饼,依然上不了台面,被母亲毫不留情地拆开重做。就算在机器解放双手的时代,我也没有信心和热情去掌握绵菜饼的整个制作流程。传统习俗会不会遗失在我们这一代?想到这,连绵菜饼也染上了轻愁。

叶披白色茸毛,看起来温柔缠绵,故称之绵菜吧,现在我愿意这样想它的名字。被时光碾过,我如何能让它绵绵到海角?

新鲜的绵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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