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路上总是匆忙又焦急,尤其在这段学校、菜场集聚的路段,更显岁月的兵荒马乱。
我停在人行道前,买菜的中年人将生熟食挂满电瓶车龙头,加足马力飞驰远去;三三两两的初中生窃窃私语的走过来,时而骂骂咧咧时而哈哈大笑。我总喜欢这样一遍一遍的看人间,仿佛有过去,放佛有未来。
人群里出现了一张我认识的脸,她穿了一件长款的格子呢外套,本来就瘦,此刻更显纤长了,烫过的卷发略显毛躁,脸部的线条还是这么硬朗,透着男人般的刚毅。她手里拿着菜,等待绿灯亮起......
她叫王男, 这个名字大概取得太硬了,一个女孩又是王又是男的,这种逆阴阳的反差不经意间好像得罪了上天,上天便故意给了她这么多苦难似的。
住在一个镇上,我们两家父母辈相识,但我俩并不太熟,隐隐约约的事情也是从长辈嘴里得知的。
2000年左右,这座小镇处于开放的兴奋期,大街小巷陆续开起来的洗头房掀起了一股活色生香的热潮。王男的父亲,一个做小包工头的中年男人,手里有了些存款,便想过另一种生活,据说长期包养了一名洗头妹。这位中年男人再度沉溺爱情后无法自拔,便做出了最无耻的事情,硬生生的提出要与妻子离婚。年过40的妻子自然不会同意。不同意的结果就是遭来各种谩骂、殴打、不回家、.........农村里的女人大部分都没那么洒脱,王男的母亲既没有选择离婚、也没有选择报复,而是选择自杀。一把的安眠药下去,竟然在第二天睁开了眼睛,死都死不成,那还是得起来上班,昏昏沉沉的骑行路上,一头栽进了稻田里,被同村人搀扶起来后,坐在路边哭到晕厥。
王男就在这样的岁月里长大,相逢着自己的即将盛开的青春。
18岁,同龄的人都在校园里读书,朗朗的书声里有朝霞飘过、有星月相伴,有冉冉的梦想升腾起来。而王男问父亲要学费的时候,父亲的钱包因为昨天给洗头妹过生日已经掏空了,一同掏空的还有父女之间的那点血亲。王男就这样辍了学,在江浙富庶的乡镇上,没有念完高中就工作了。
工作自然不会是好工作,外贸加工厂里流水线上的缝纫件是她每天生活的来源。做了一段时间,经验也有了,活也好了,便跟着几个熟识的人劳务输出去了日本。据回来的人说,她们被关在狭小的车间里,从白天到黑夜,整整做了三年的缝纫工,除了吃饭睡觉,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工厂附近的街巷商店。三年挣了一大笔钱回来了。
回来已经没有家了。
父母已离婚,母亲为了过日子,嫁与一个下岗工人,勉强度日。而洗头妹已成了她的新母亲,另外还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咿咿呀呀被大人教着喊姐姐
她曾经的住宅,唯一的老房子,拆迁后正在置换三套房,若按规定拿足面积还需拿一笔钱出来贴补。一穷二白的父亲当然知道刚从日本回来的王男手里有一大笔钱。王男说,钱我可以出一些,但是你得保证给我一套住。新母亲听后不乐意了,她自然是处处时时为幼小的儿子着想的,绝不允许任何人掰分她儿子的房产。一番闹腾,王男没有拿钱出来,父亲一家只是少拿了一些面积,三套房子妥妥的拿了钥匙。而王男作为一个可以出嫁的姑娘自然是与一家人挤挤,况且新母亲“照顾”的名义,也能堂而皇之的站住脚跟。
王男不愿意屈就。毕竟屈就的日子也很少有人熬的下去。
没过多久,王男要结婚了。男方家庭条件一般,但公婆疼爱,老公恩爱。本以为前半生的苦,上天会在后半生里补偿给她。但在上天面前,人类有时还是幼稚。
一个美好的婚礼,恨透了的王男并没邀请父亲及他的家人来参加。唯矮小的母亲瑟瑟缩缩的出现在了婚礼上。父亲扬言“是要与我断,那就断,枉我养你这么大”。那时的王男心存美好,便也不顾那些苟且。
一年后,王男生下了一个男孩,皆大欢喜,母亲前去与婆婆一同照顾,父亲却未曾探望。满月后,王男一家极少把孩子抱出门,直到7个月左右,抱着在门口转转,村人才发现7个月大的孩子背还是软软的,挺不直,头还是东倒西歪的趴在肩上的。
是之前没有婚检,还是缺了产检,抑或是怀孕期受了什么影响,原因已经不得而知。婆婆一口咬定“自己的儿子健健康康,没有任何问题。”显然,把矛头指向了媳妇那边。一家人之间,尤其婆媳的关系就此蒙上阴影。王男也很想证明自己并没有问题,她也更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慰藉下半生。便很快再次怀孕,一年后,再次生下一个男孩,也再次软趴趴的趴在大人的肩上。当所有的事情重复来一遍时,王男的人生就像画了一个句号。
阴霾笼罩在这一家人身上,强势的婆婆心有不甘,她仍渴望一个健康的孙子,便撺掇儿子要想清楚后半生。本已沉重的这对夫妻越发隔膜与冷漠。不久,王男带着俩个软软的孩子,单独住开了,男方支付抚养费。
一个曾经被抛弃的人,是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的。王男独自活着。有时候指望母亲能来帮帮忙,可悲的是刚退休的母亲,罹患癌症,不过半年,便撒手人寰。此时的王男,世界便只剩她一个人了,孤活的悲凉不可怕,可怕的是抬头望出去世界没有你的路。
有些因果,六道里的人并不知道因。
这座镇上,每天有人出生,每天有人死去,剩下的每天都活着。
愿相安于世界,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