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小言,纯属虚构
chapter27 露华(2)
苏眉趁着夜色回来,摸出钥匙正要开门,却发觉院门只是虚掩,一边回想自己可是忘了锁门,一边犹疑地推门而入,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赫然站在院中,正是虞绍珩。
苏眉这才定了定神,讶异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虞绍珩并不答她的话,反问道:“你到哪儿去了?则那么现在才回来?”
苏眉见他一脸理直气壮,愈发疑心是自己出门的时候疏忽大意,“……你来的时候,我家门没锁吗?”
却见虞绍珩一打帘子,翩然进房去了:“我有钥匙。”
苏眉一怔,追进去问道:“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虞绍珩坦然道:“我配的。”
苏眉的眼睛几乎睁大了一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随便配别人家的钥匙呢?”
虞绍珩敷衍地笑了笑,“我怕你哪天出门忘了带钥匙,又要找别人来开锁。”
苏眉愠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虞绍珩闻言,眼中波光一闪,觑着她道:“你在意我这个人怎么样吗?”
苏眉避开他调笑的目光,攥着书包带子正色道:“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们说好什么了?”虞绍珩说着,捏着芋头的脖子把睡眼惺忪的小猫拎在手上晃了晃,“我叫你把它丢了,你怎么不丢呢?”
苏眉自忖跟他斗嘴没有胜算,便道:“你有事吗?”
虞绍珩戳着芋头的鼻尖问道:“你晚上去哪儿了?”
苏眉把猫从他手里拿回来,捋着芋头背脊上的猫,冷着脸道:“我上课去了,我在夜校学画画。”
虞绍珩挑了挑眉,“令尊不是不赞成你学这个吗?”
苏眉脸上红了红,声音也有些发虚:“我没有告诉我父亲。”
虞绍珩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里尽是玩味,“眉眉,你万事都不听话,怎么唯独令堂不让你跟我在一起,你就这么听话?”
苏眉抱着芋头狼狈地退了一步,红着脸道:“不是一回事,不一样的。”
虞绍珩上前一步趋到她身前,揉着芋头的耳朵,轻声道:“那要是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会不会不高兴?”他想着苏眉一准嘴硬,不肯说会。岂知苏眉虽然半低着头不肯看他,回话却十分老实:“会有一点。”
虞绍珩不由一笑,“真的?”
苏眉颊色虽然泛红,眉宇间的神情却沉静安然,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普通人都会有点虚荣心的。”
“哦——”虞绍珩脱长了声音,点点头,“你们学校里那个姓鲁的同事要是有了女朋友,你也伤心吗?”
“我……”苏眉语塞,转身把芋头放回窝里,背对着他道:“虞先生,就算我对你有一些好感,也不表示我们合适在一起,你明白吗?我不希望再给我的家人和兰荪的家人添什么麻烦,也不希望给你的家人带来什么困扰。”
“就是说,我这个人不值得’麻烦’你咯?”
苏眉愣了愣,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自己很不舒服,却又无从辩解什么,且这个时候稍有迟疑反而会让事情更难解决,冷起心肠慢慢起身:“你这么说,也没错。”
虞绍珩听了,垂眸笑道:“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伤心吗?”
苏眉侧着身站在灯影里,低低道:“你不会的。”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不会伤心的人。”他话音里仿佛掠过一缕飞絮般轻愁,继而却是一笑,仿佛不胜安慰,“既然你想得这么清楚,那我走了。” 说完,便真的擦着苏眉的肩膀走了出去。
苏眉想着他那句“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不会伤心的人”,诸般滋味起伏良久,隐约生出一股莫名的歉疚来。等到走出来锁门,方才想起,自己竟忘了叫他把钥匙留下。想来明明是他做了蛮不讲理的事情,她不理论也就罢了,怎么反而倒像是她做错了事。
虞绍珩刚一到家,便有婢女通报说叶喆打过两次电话找他,留话说请他一回来就给凯丽回电。
虞绍珩拨了电话过去,轻笑着道:“你酒醒了?”
叶喆道:“你别笑了,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唐雅山的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虞绍珩悠悠道:“小油菜求你的?你们和好了?”
叶喆没接他的话,只道:“你现在有空没?出来宵夜?”
虞绍珩想了想,道:“正好我没吃晚饭 ,待会儿锦园门口见吧。”
锦园并不是个园子,而是旧运河的一处码头,昔日的内河漕运废弃多年,此处楼台近水,便成了一处消闲度夏的所在,酒楼鳞次食肆栉比,热闹非凡。虞绍珩踱到锦园入口处的一座彩绘门楼,便见叶喆正站在近旁一个哄小孩子套圈儿的地摊边上,手上套着厚厚一叠竹篾围城的套圈,刚好套中了一个彩头,周围一群小孩子都在吵吵嚷嚷地围着看热闹。
叶喆一抬头,见虞绍珩过来,连忙把手里的竹圈往小孩子堆里随手一撂:“给你们玩儿了。”从一阵欢呼声中抽身出来,笑容颇有几分尴尬的走到虞绍珩身边,“你想吃什么?我请。”
虞绍珩低声笑道:“江宁地面儿你比我熟,唐大小姐求你帮忙,你还不赶紧表现,找我干嘛?”
叶喆“嘿嘿”干笑了两声,“我不想让叶部长知道嘛。”
虞绍珩道:“那你就不怕我父亲知道?”
叶喆狡黠地眨了眨眼,“虞伯伯知道了,你是帮我的忙,他也不会怪你;再说校长大人德高望重,万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跟我爸翻闲话,出卖晚辈。”
虞绍珩耸耸肩,打趣道:“你就去跟叶叔叔说,这是你未来的岳父泰山,他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叶喆讪讪道:“……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虞绍珩奇道:“你们没有和好吗?”
叶喆罕见地长叹了一声,“ 小丫头现在可怜着呢,我总不能趁火打劫吧?”
虞绍珩闻言,莞尔拱了拱手:“叶少爷高义,虞某失敬了。”
叶喆却不好意思起来,嘟哝道:“小丫头真挺可怜的。唐雅山犯的是人命官司,不给保释;她妈妈连气带吓的,又病了……”
叶喆被宪兵关了两日,又被他父亲的侍卫长“押解”回家,一顿皮带抽过关了禁闭。无聊受气还在其次,只是他和唐恬莫名其妙翻了脸,越琢磨越觉得不是味儿,一忽儿怨念女人心海底针,小丫头无情无义;一忽儿又觉得唐恬要是幡然醒悟找他不到,以为他故意躲着她,可就糟了;有一阵儿还琢磨着怕她有什么想不开,弄出个三长两短……整日里抓心挠肺。好容易被放出来,四处一打听,不管是官邸还是凯丽,都说从没有一个姓唐的女孩子找过他。
叶喆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小油菜连骂他的意思都没有,可见是铁了心跟他恩断义绝了;待要去寻她,又怕自讨没趣,被唐恬扣上个流氓的帽子,闹将起来被父亲知道,他又要吃苦头;想来想去也没个着落,只好躲在如意楼昏天黑地地瞎混。
那日中午喝过酒,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樱桃端茶给他,细声细语地说道:“中午虞少爷来过,等不及你起来,吩咐我个你说一声:唐小姐家里出事了。”
叶喆一愣:“出什么事了?”
樱桃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叶喆呆了两秒,抓起挂在床边的外套就要走,樱桃连忙拦道:“你先洗个脸,换身干净衣裳。”
叶喆也反应过来自己一身酒气,赶忙站住。樱桃一边拿衣裳给他,一边劝慰道:“你别急,既然这件事虞少爷知道,要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他也会照应唐小姐的。”
叶喆匆忙系着衣扣道:“嗨,你不知道,恬恬和绍珩不对付,那丫头是个榆木脑袋,出了事她也不知道往哪个庙烧香。”
叶喆从如意楼出来,给虞家打电话,绍珩不在,到竹云路找苏眉也吃了闭门羹;硬着头皮找到唐家,还是没人;学校宿舍锁了门,报社的人一听说他找唐恬,不光说人不在,眼神也十分异样,看得叶喆心里发毛,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再想不出唐恬还能到哪儿去,只好回到唐家楼下,坐在台阶上“守株待兔”——无论如何,她总得回家吧?
叶喆摸出手帕擦了擦脸,远远地就看见唐恬在马路对面疾步而行,他揉揉了揉眼睛,唐恬已经在路口等绿灯了,柠黄色的连衣裙在灰红的夕阳下,像是片变了色的小树叶。叶喆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子弹一样直奔过去。一声招呼也不打,便把刚走过马路的唐恬扯到了自己怀里:“唐恬恬,你跑到哪儿去了?你急死我了。”
唐恬被他勒得喘不上气,只此时此地突然冒出这么一位来,恍如隔世,反应了片刻,才恍惚着说道:“我到医院去了,我妈妈病了。
说着,一颗眼泪从睫毛里慢慢渗了出来。
唐恬缓过神来,挣出一只手臂推了推叶喆,“我回来拿东西的,我还要去医院的。”
叶喆闻言,连忙松开了她,“你妈妈……严重吗?”
唐恬低着头理了理被他蹭乱的鬓发,“现在不严重了。她心脏不好,刚做了一个小手术。”
“哦,那就好。”叶喆也耷着脑袋,像只温顺大狗似的陪着她往回走。
他家里没经过这样的事,别说父亲母亲,就是祖父须发皆白的年纪,每天早起还要在院子里打一套形意;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唐恬。她若说严重,他还能拍胸脯帮她找最好的大夫,可她说不严重,他就像放久了的气球,声气也瘪瘪的,“是在哪个医院?待会儿我送你过去吧。”
唐恬拘谨地跟他保持着距离,“不用了。”
叶喆忙道:“反正我也没事,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唐家门口,唐恬看了他一眼,叶喆赶紧识趣地退开两步,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听绍珩说你家里出事了,又到处找不到你,才到这儿来等你的,你放心,我来的时候你家没人,我没碰见你爸爸……”
他话音未落,唐恬手里的钥匙串“哗啦”一声跌在了地上,两串眼泪啪哒啪哒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叶喆愈发慌了手脚:“我说的都是真的。之前的事,你要是还生气,你就打我吧。”说着挽起袖子把胳膊亮给唐恬,“你看,这是我爸打的,现在没全下去呢,你看看,解解气。”
正在这时,人行道上忽然小跑过来一个抱相机的小个子男人,溜溜瞄了叶喆一眼,笑微微地对唐恬道:“唐小姐,令尊的案子……”
唐恬抹掉眼泪,板起脸道:“我没什么好说的,请你不要骚扰我。”
那人却又蔼然微笑着上前劝道:“唐小姐。”
叶喆见状,斜刺里抢上一步,挡在他面前,没好气地斥道:“你听不懂人话啊?”他一身戎装,又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那人打量着他微一犹豫,只好走了。
叶喆回过头来捡起地上的钥匙,思量着方才那人的话,蹙着眉头对唐恬道:“恬恬,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唐恬接过钥匙,默不作声地开了门,房间里光线更暗,叶喆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得站在门口,唐恬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你进来吧。”说罢,按开了壁灯,便独自上楼去了。叶喆没得她吩咐,不敢贸然跟上,一个人站在楼下又觉得尴尬,见唐家客厅里东西放得杂乱,一堆报纸杂志毫无章法地堆在桌脚,像是许久没人收拾过,便动手整理到了一处。
过不多时,唐恬从楼上抱着包东西下来,见他笨手笨脚地收拾东西,轻声道:“你干什么?”
叶喆挠挠头,“我闲着没事,随便收拾收拾。”
唐恬咬唇看着他,“我爸爸的事,你没有看新闻吗?”
叶喆茫然摇头,“我在报馆开枪的事被我父亲知道了,关了我的禁闭……”他不敢同唐恬说自己这几日在如意楼厮混,含混略了过去,只道:“……才刚放我出来。”
唐恬听他说到那一日的事,面上禁不住一热,心底压抑许久的委屈不期然涌了上来,又不愿在他面露出,强自忍耐之下,不觉微微抽泣了一声。叶喆见她眉宇间犹见昔日的倔强神气,然而容色娇凄,更教人觉得楚楚堪怜,心肠里一片软绵绵地微痛,“唐伯父是公事上出了什么麻烦?”
唐恬忍泪摇头,两颊红晕更深,期期艾艾说了父亲的事。叶喆这才知道,短短半月,唐家竟出了这样的变故。难怪她那样活泼骄傲的一个女孩子,变得如此憔悴;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脱口便道:“恬恬,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见唐恬通红着一张面孔,双眸蕴泪,叶喆立时便想起了那一日两人分手的情形,只觉得她眼里的委屈,丝丝缕缕绵延开来,在他胸口里缠出了一枚茧。转念间又想起自己这些天不是被父亲关着就是在如意楼,就算唐恬找他,多半也没个结果,顿时觉得自己这句话着实打脸。可是,她这般山穷水尽,居然也没动过念头来寻他。
原来他自觉三头六臂,有情有义,可在唐恬心里,却从没把他当成指望,连根救命稻草也算不上。
唐恬泪光莹莹地看着他,头一次在叶喆脸上看见一种近乎哀伤的神情。
虞绍珩一边从翠绿的小莲蓬里剥出莲子递在叶喆手里,一边听他说唐家的事。
他二人进了锦园,便上了一艘贩江鲜的酒船。叶喆长吁短叹,虞绍珩却没什么感慨。若没有唐恬这一茬,唐雅山的事于他们而言就是个笑话。相比坏人,他有时候更讨厌蠢人,唐雅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非常之蠢,他根本提不起兴致,“我可不管,唐大小姐从来不给我好脸色,我干嘛管她家的闲事。况且这事出了人命,唐雅山自食其果,他这件事,比始乱终弃还没良心呢。”
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倒影在舱蓬上,摇摇曳曳就像叶喆的心思,“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呗,要是虞伯伯知道了,你就说是小师母托你的。”他说着,伸手去要莲子,虞绍珩却把新剥出的一个送进了自己嘴里,“这真是奇了,你就那么怕叶叔叔知道这事跟你有关?”
叶喆尴尬地笑了笑,神态忽然有些忸怩,“我之前在报馆里动枪的事我爸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是恬恬;要是这事儿再被我爸知道了,回头我跟恬恬的事……他一准儿不乐意。”
虞绍珩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以后的事说不准吗?”
叶喆苦笑着没有答话,虞绍珩故作为难地长叹了一声,“难得你有这么长远的打算。你去跟唐大小姐说,这件事难办,她父亲的案子这么轰动,一定重判。”
“啊?”
虞绍珩轻笑着道:“你跟她说事情难办,多少有点转机,她都感激你;你若是跟她拍了胸脯,她期望太高,越容易失望,更不念你的好——你连这点儿机灵劲儿都忘了?”
叶喆皱眉:“大家自己人,何必要这么多弯弯绕?”
虞绍珩拈着酒盅道:“你要做一件事,当然要尽可能让效果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