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日记（二）——迷失

      妈妈每天都吵着要走。

      每天早上她起床之后，都会把自己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自己的小推车上，推到门口，然后扭头问嫂子：“我走了，你走不走？”嫂子说：“这儿就是家啊，我不走。”然后嫂子打开自己的手机，让她看手机上小冉冉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冉冉刚吃完蛋糕，小嘴周围白乎乎的。妈妈顿时开心起来，把自己的被子、小推车全都忘了，一个劲儿的用手去擦小冉冉的小嘴儿，一边擦一边哟哟啊啊地和小冉冉说话。嫂子就慢慢的搀着她，把她搀到沙发上坐下，她就完全忘掉要离家出走的事儿了。

      但是，今天，妈妈的脾气特别大，嫂子怎么哄、怎么劝，她都非走不可。等我从单位急匆匆的赶回来，一打开门，就看见嫂子正紧紧地攥着她胳膊，她正在用力挣脱。我问她：“妈，你想走吗？”她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呜呜啦啦地说了好长一串话，其中有几个字很清楚，比如我的屋、我的院儿什么的。我说：“你想你的屋和院儿了吗？”她又说了一大串，这次我却一个字儿也听不清了。

      妈妈好像迷失在了光阴里，她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所以她的思维会不断跳跃，一会儿跳跃到几年前，念叨她种在院子中的韭菜；一会儿又会跳跃到几十年前，想起了一个她极不喜欢的人，就会很生气的说上很长的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甚至还会恶狠狠的骂上几句——妈妈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和人发生过争执，更没有骂过人。或许，老天是在用这种方式，让她完全做真实的自己吧。

      我说：“行，我带你走啊。不过，现在成成该放学了，我接回来成成，再带你走啊！”她很奇怪的问我成成是谁，我说是我的孩子啊，她一下子愤怒起来，说了很长的一串儿话，大意是我就知道我的孩子，她的孩子还在等着呢。

      我哭笑不得，大声说：“妈，我就是你的孩子啊！我是你闺女啊！”她愤怒地说不是，说我就会让她吃吃吃。前边的话不太清楚，但是吃吃吃这三个字却特别清楚。我忽然明白过来，妈妈一定是生我的气了，她觉得是我把她圈在这儿不让她出去。

      她用力甩开我搀着她胳膊的手，迅速地打开了门，扶着门框走了出去，然后用力地往外拖她的小推车——那上面照例放着她的被子。我想去帮她，但又害怕她推着自己的行李，离家出走的决心会更坚定，又赶紧松开了手。她拖了一会儿，见拖不动，干脆小推车都不要了，自己扶着墙就要走。嫂子赶紧说：“从这上吧！”她自己扶着栏杆，从五楼上到了六楼。或许是累了，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下来了。下到五楼，嫂子说：“咱回家吧？”然后打开门，她一脸不高兴地进了家。

      嫂子正包饺子，她就拿了一块儿面，在手中反复地捏来捏去。我走到她身边，喊：“妈！”她不理我。我涎着脸凑上去，又喊了一声“妈”，她忽然爆发了，把手中的面块儿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甩，呼哧呼哧地抽泣起来。我赶紧住了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当她发脾气的时候，任何人的任何语言，只会让她更愤怒。

      吃饭了，我把饭端到她身边，说：“妈，吃饭了！”她躺在床上，把脸一扭，说：“不吃你的！”我忽然开始怀疑——妈妈真的脑萎缩了吗？她明明就是一个闹情绪的孩子啊，因为讨厌住在我的家里，就用绝食来抗议。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让她和我姐用手机来视频聊天——她心情好的时候，特别喜欢和自己的闺女视频聊天。但是今天，姐姐一边喊“妈”，她却一下子用被子蒙上了脸。

      只好让她先睡一会了。

      过了一会儿，嫂子问她要不要吃蒸鸡蛋，她居然含糊地说要。这可高兴坏了我和嫂子，赶紧给她蒸了鸡蛋，她一边吃，我又给她泡了豆奶。她吃一口鸡蛋，转头看看我，说：“你端着碗我也不吃！”那语气，分明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舀了一勺，放到她嘴边说：“你尝尝，可甜啦！”她伸出舌头，半信半疑地尝了尝，果真甜呢，于是伸手从我手中接过碗，一会儿就把碗中的豆奶喝完了，我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只是，妈妈每天心情都不好。她特别想出去——就像我儿子小时候，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待在大街上一样——但是我家在五楼，没有电梯，她的腿又不能走，而且外面又那么冷，我真担心她会感冒。

      天气赶紧暖和起来吧，那样，妈妈就可以经常下去在小区里转转了。天天待在那么小的房子里，谁都会感觉到憋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