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炒饭

客户总会问我:“为什么住在杨家坪?”

是的,为什么会住在杨家坪呢?照理说,我所有的会基本上都在解放碑,从杨家坪到解放碑有不近的距离,为什么我非要住在杨家坪呢?

这全是因为那一碗炒饭,或者说,一条小巷。只要不同客户吃饭的时间,我都会去那条小巷里面吃饭。这是典型的山城的小巷,如果你没有印象,你可以想想花样年华里面周慕云和苏丽珍总是去吃云吞的那条。小巷口就在酒店的旁白,有的地方是缓坡,有的地方是几级楼梯,沿着不算明亮的灯光一直往山城的上面攀登上去。小巷的两边全是小店和小摊。

这是一条平凡的小巷,所以并不人声鼎沸,街坊四邻在小巷中进进出出,也就是如此而已。水果摊,卤菜摊,很小的杂货店,里面有各色地方小食品厂的,闻所未闻的薯片和麻辣食品,串串香。缝纫摊,一个老阿婆经营着,我路过时倒也听到一位女顾客说她慕名而来,说这里缝的好,旁边是一个修鞋修包的摊,这都是早早就收摊回家的,在我晚上经过时,都只能在对面小店的灯光下,看到几条叠放起来的,几十年被小巷中油烟熏到油亮的条凳,很结实的木头那种。

小巷中的人都没有在好好的经营其实,所有的时候他们都互相在聊天,聊彼此的见闻,聊邻居家女儿的八卦,当然男人们愿意骂骂执政党,谈谈国事。他们一定都清贫极了,用着不知牌子的手机,可能就住在小巷继续往上走老旧的小区里面。这些小区呢,被已经拆迁成废墟的其他小区包围着。

这家炒菜摊就在小巷的中间,在一段小楼梯的上面,几张桌子椅子放在路边,里面是一些架子,四个阿姨在经营这个地方,我看到她们轮番上来炒菜,或收钱收拾桌子招呼客人。她们非常普通,在人潮中你绝不会注意到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穿着典型中年妇女的暗色衣服,系着油腻的围腰,在昏暗的灯光下来来去去。我本来想用忙碌着,但我敢说那样的氛围并不是忙碌。

这不是那种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小摊,以至于成天有人排着队。大多数时间都空着一半的桌椅,但客户也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不断有人来吃。有着拙劣纹身左臂还有一长条刀疤的“袍哥”,显得疲惫不堪建筑工人,穿着正装的三五房地产经济,总是不知分寸,用淘宝货把自己打扮的过于性感的川渝小妹,吃饭还要一碗散装白酒伴着苦脸的中年男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客人吧。

一张简单塑封的菜单有一些小菜,炒饭盖饭。客人们来吃,但都在做选择上很犯难,我自己也是一样,原因很简单,是因为真的都很好吃。成品的速度出奇的快,你可以想象一个在这样的角落做这些同样的菜几十年的女人,面对她的菜架和调味品,她可以娴熟到什么地步。一盘盖饭的时间也就是两分钟吧。用一个白瓷盘子端到你的面前,里面都会有火红的干辣椒,隔着空气就能看出辣辣的香味,火候掌握的很好,干辣椒一点没有焦黑的迹象。几乎每盘菜都有青椒,切得细长的嫩绿的青椒丝,上满覆辙一层有微微颜色的菜油,交错的在盘中,之间间或一些边缘微微发焦皱起来的葱段。碗的另一侧是典型的四川水稻的米饭,粒粒分明,看起来就很硬的样子,口感绝对不会好,与菜接近的饭粒已经被炒过的菜油染成了一层橙黄色,是很香的样子。

每当我到摊前,阿姨会叫我“弟娃儿”,热情的招呼我坐下。相信我,这是不久就要消失的称谓,人们叫我喂,你,先生,老板,哥,嘴甜的或许叫帅哥。但很少的人会叫我“弟娃儿”,那同样,我不能叫她老板或服务员了,我要叫她“孃孃”。就像隔壁给我缝过一次衬衣扣子的阿婆,我和她讲话我便感觉这是一定要有称谓的,我得叫她婆婆。这是一种让人放松下来的人际关系,当然不同于北京冷冰冰的一句“先生”,也不同于香港职业而热情的一句“靓仔”,这是一种让我要住在他的旁白,并在晚上走进来,坐上一会儿的一种关联。但我知道从巷口开始,从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一直侵袭进来,沿着台阶像上蔓延的东西,在杀死那些还会叫我“弟娃儿”的人。

但这样的环境留不住你,吃完饭之后这是没有理由久留的,我只能站起身来付钱后,背对这一路往上的乡愁,对着外面呼啸的车流走去。那是一样的声音,在重庆,在成都,在北京,在上海,在任何城市,汽油机震动的声音,大灯的明亮,盖过我背后的乡谈。高耸的公寓,写字楼,便利店,成都小吃、沙县小吃、兰州拉面,地铁轻轨,星巴克,耐克,名烟名酒和所有消费主义的符号,同挖掘机与大大的“拆”字,在毁灭我身后的世界。我知道这是不可逆的,这让我更加悲伤。

但我无法否认眼前的这个现代,高效、干净整洁,更健康的色拉油,质量管理更好的猪肉与有机蔬菜,明亮的环境,分工明确的员工。无法否认这个世界,但我总觉得丢失了什么。我说不好。所以我无法比喻,那一口炒饭,我吃下了什么,或许就真的只是一碗炒饭吧。

嗯...孃孃...来...嗯...一碗青椒肉丝炒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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