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操

图片摄影、制作：一然（来源基于CC0协议）

文/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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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现自己在肢体上的天赋是接近20岁的时候了。当时学校没有艺术特长生，但凡是能称上个大学的地方多是对搞个晚会演出的乐此不疲，我就被强拉硬拽加上一时冲动去参加个舞蹈排练。男性这种生物总是对女性的躯体终身饱有极大的好奇，我想高校里去参加舞蹈排练、演出的男性大多还是有极重的猥琐心态。尤其那些搂搂抱抱的托举动作，真可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恨不得把这些动作练得完美，要与搭档反复讨论、练习，还要说没事，我不累，咱们再试一下。这像极了十几二十的男孩头一次把女生搞上了说的话，都不累，都想反复练习。

　但我毕竟是岁数大了，任你怎么压腿拉筋的终是二十的“老人”了，无论你后来又多少热爱，你还要承认今生舞蹈这个东西早早便和你诀别了。想来也是，这是种不曾发觉错过，当你能嗅见丝丝缕缕的发香，转身一瞧，那女孩与你远似隔了一脸痘的青春年月。

　不过我还是蹦得欢，各种机缘巧合下，我隐隐然成了校园舞台的“男一号”。那是段好时光，我愿意拿许多东西去换回来，不过再一想，今生会错过的实在太多，致死都要有许许多多错过的竟未能让人发觉。比如肢体上，我怎么如此后知后觉，当年要是练个健美操什么的，作个特长生，兴许能去个不错的学校，因为那东西在我看来简单得不行，无论肢体的协调、力量、柔韧，这于我来说都是要远胜于别人的。

　如今想起来我还能记得自己头一次做与此相关的事情：我高中时竟当过一段时间的领操。这是让我不能想象的，高中的男男女女体内都充斥着反抗的荷尔蒙，大家讨厌校服，就有些人会只穿上身，下身换上颜色相近的别的裤子。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在校服上猖狂地绣上自己姓名里的字，绣工不咋地，五颜六色的以为好看，还自觉骄傲一阵子。那时候男生都要留些头发，以示自己颜貌帅气，同时兼具与校园规矩对抗的痞气。大概是上了初中就有的风气，男生一律把曾经的小平头留成毛寸，各个都要当个刺猬，有时下课了还要去厕所洗洗手，给头发上沾点水，这要就像是喷了短效的发胶，头发一撮一撮直指天际，好不高傲。这个是老师管不住的，有什么能管住十几岁的少年呢。你今天叫他剪了，过几天又长成刺猬了，青春期的头发也长得快。

　后来到了高中男孩们便更要“出格”点，他们的头发不再根根立起，但却留得更长，要有厚厚的刘海恨不得遮了眼睛，在额前能甩来甩去的，显得潇洒异常。还有鬓角最好狂放到下颌骨，后面长到叫脖子根痒痒为好。自然这是叫老师看了就来气的，但每个班都有小半数男生会死死守住头发的尊严，以至偏偏要对着干。我们班有个叫王宏的，他还是我小学同学，不可谓缘分浅，他那时就要烫头，当时是“锡纸烫”或是“纹理烫”。锡纸是把头发烫得像拐了无数截的闪电，我烫的时候人家形容的好“直不踉蹡拐几个弯”，王宏兴许是最早把纹理概念引入的，我们都以为韩国明星是把头发烫了便能终日顶着帅气发型的，哪里晓得还要吹、要抓、要喷发胶。王宏的头发烫的多了，就不染自黄了，每次年级主任都要在班主任面前说“你们班那个黄毛”，这叫班主任十分恼火。我还有阵子焗过红色的油，阳光一打就泛红，但又害怕叫老师察觉，可老师又始终没找我谈话，搞得我终日更加心慌。我现在翻看高中的毕业照就不禁感叹，除了同宿舍早早脱发的达哥，剩下男生基本上都是厚厚的一堆头发扣在脑袋上。网上就有有扒出鹿晗中学的照片嘲笑，鹿晗90年的，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那年纪男生不都那样。反倒是现在许多推回平头了，或者半长不短的像个“商务人士”，唯有我是彻底蓄了一头长发，偶尔背影上还叫人以为是个壮硕的中年女性。

　其实不光男孩，十几岁的女孩不也是额前厚厚的刘海嘛，每次修过刘海叫让人看着奇怪，要适应三两日。所以我高中当领操实在是个离奇的事。这事起源自桑晓楠，女性中一霸，整日喊打喊杀，年轻时估计也是把做个“大姐大”奉为终极目标。我忘记是第几套广播体操了，反正是套新的，以前没做过，各班要抽人去学，也忘记是主动请缨还是被分配，我们班的学习名额落在其身上，后来好似又变了主意便托我去学。我悔恨当初没能从广播体操上及时发现自己在肢体上的天赋，我至今还是对舞蹈、健美操一类抱有强烈的爱。

　学成归来后我也不记得是我和另一领操教授给同学的，还是学校间操时间统一学的。反正后来的课间操大家都对这套新操不熟，我就时常被拎到排头做示范。我个子低，平日在队伍尾部，要跑也不是，走也不是得到队伍最前方，然后标标准准地完成那套广播体操。其实这是叫人内心五味杂陈的，如我说的，中学的孩子们对校服的不屑和对发型狂热便注定是不会好好做操的，课间操实在是种丢人的东西，要是哪个会好好做操，那一定会被人当做怪物，谨慎交往。可一个领操的要是也是划着胳膊腿做操也太不像话，实在过分，所以得好好做。于是每次在排前我就自觉羞愧却认认真真地做操，那真的是会出汗的，但在队伍内就把十几岁少年的一种简化的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那种简化一定是要像鸡一样，头和身子一定是有个保持不动的，看着像是定在那里，轻松又惬意，这是要领，所以一定要小幅度划动胳膊腿，身子像是定住一样几无几份活动幅度，同时又仿似深得太极要领，手脚要飘来荡去，借力打力。我想那时候每个人体内都有一个Breaking Dancer，或是太极宗师，好好练练兴许都强过读书写字。

　但那个年月还是脑子好使的时间，不像现在，总觉得脑子不灵了，大家很快就完全熟练了，并且都衍生出自己的简化版本，我的短暂的领操生涯就这么过去了。这段时间只是在极少数的瞬间会在我脑子里头蹦出来，然后我会猝然惊愕，原来我还曾经当过领操。但我想若不是青少年时代大家对广播体操的厌恶，我应该会好好做，毕竟那是我为数不多能做得好的东西。我小时候其实极为敏感，怕极了别人的言语，高中前我的成绩也不差，上个重点高中自是不成问题，可中考偏偏就无缘无故少了许多分数，无奈下在父亲安排下用了些手段去了老家的重点高中。等我在大学的时候才明白了，原来答题卡是不能几个答案连着涂在一起的，我也就知道每次考试都觉得少了些分数的缘由。别人的言语对我影响很重，中考后托关系插进老家的重点高中时，我便认定了自己是不会读书的，然后成绩也就真的从此一塌糊涂了。中考因为英语是要涂答题卡的，成绩一出，较平日少了三十多分后，我的英语更是在各科成绩中一日不如一日，好像它比我更敏感，更觉自己抬不起头，于是自暴自弃，我也就有了英语考20分的经历。所以许多东西叫我焦虑、害怕，大家对广播体操是那样反感与鄙夷，我又哪敢好好做呢。要是好好做操，我兴许会早早爱上什么，早早干点什么上年纪就不能做的事情，兴许现在会有所不同吧。

　再后来没多久，记得一次广播体操比赛，我头一次见到班里同学会还像些样子地做完整套，叫我觉得十分神奇。在队伍中我忽然有强烈的冲动，我想站出去，去领操，去把每个动作做标标准准，那是我能做到且做得很好的，但我也知道，我太害怕担起什么责任似的站到所有人面前，去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决定些什么。这样看来我在大学里实在不像自己，我竟然混了个学生会副主席，而且爱极了在百十来号人面前指点江山、大放厥词，并无时无刻得要在脑袋中冒出什么想法去“领导”大家大干一场。但性情这东西还是几乎不会有怎样剧烈变化的，如今我像是羞于广播体操一样，又回到了正常的我，再没那些狂热和狂妄，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站在人前，然后恨不得叫所有人口上赞我牛逼，不论背后是否骂傻逼。那段时间过去了，也是匆匆的，像我的领操生涯，只是没那么短。

　现在想起来许多东西都叫人生恨，你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什么经历在脑子里被扔到一边了，有时候会突然捡起一两件，大笑一声，原来还有过这样，但更多时候，扔在一边的都堆起来再也不被拾起。我忽然想起来我当过领操，不由得还叫我吃惊，我却想不起曾经的年月里还有什么能让我大吃一惊的，但我知道，一定有叫我吃惊的东西，只是被堆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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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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