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浅析刘勰的文学创作观(之三)

      文学创作经过“神思”营构成审美意象的,还不等于创作的终结,审美意象只是在作者的头脑中呈现,尚有待于物质媒介的传达。对于文学创作来说,就是要把审美意象物化为语言文字。这仍然是关系到创作成败的重要一环,即传达的问题。

        多数文人都有过为文不达意而苦恼的经历,刘勰也有过这样的困扰:“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在其书《文心雕龙》里还有大量篇章,可说都是为了解决传达这个而写的。他认为传达的形式本身也具有审美价值,但作者总是想追求语言能够充分地达意,审美意象能够通过语言文字纤毫毕露地显现出来。因而就须把握好传达的艺术技巧,技巧愈娴熟、愈高超,传达的效果就愈好,所以,作者就要致力于传达技巧的磨练。刘勰不只着意于言意矛盾的消解,而且探究了言意矛盾的产生,他认为其原因在于言和意具有不同的性质:“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

      虽然文学家也象“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一样,根据构成的意象来遣词用语,执笔为文,但意象在人的头脑中是未凝固的流动形态,可以浮想联翩,凌空出奇,而落实到语言文字,便是不可更易得实体,就难以体现这种奇思妙想。

      从言到意,这是质的转换。魏晋玄学家的言意之辩中,言不尽意论比尽意论占有优势。但是陆机好像没会理会到言不尽意的观点,于是总想找到解决言意矛盾的途径,于是《文赋》整篇都围绕着这个中心问题上下求索。而刘勰则不同,他认识到了言意的完全一致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可能是受到了玄学的影响,但他是立足于艺术思维,指出他所说的“言”不能尽“意”不是指精微的哲理,而是指空幻的意象。

      很巧合的,西方的美学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如康德说:“我所说的审美意象,就是由想象力所形成的那种表象。它能够引起许多思想,然而,却不可能有任何明确的思想,即概念,与之完全相适应。因此,语言不能充分表达它,使之完全令人理解。很明显,它是和理性观念相对立的。

        理性观念是一种概念,没有任何的直觉(即想象力所形成的表象)能够与之相适应。”当然也有的认同言尽意论,如克罗齐说:“他们如果真有那些伟大的思想,他们就理应把它们铸成恰如其分的美妙响亮的文字,那就是已把它们表现出来了。如果在要表现时,这些思想好像消失了或是变得贫乏了,理由就在于它们本来就不存在或本来贫乏。”这种看法也有不少拥护者。但相比之下,康德的理由更充分些,作为直觉表象的意象和属于理性概念的而言,二者不存在完全的对应关系,因此,言意矛盾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可能克服的。

      说到这里,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即语言和思维的关系。据资料所载,曾有一段时期,思维不能脱离语言在我国被奉为经典性的论断。但现代的心理学研究证明,人类的思维也可以不凭借语言,艺术思维是一种直觉思维或形象思维,就不一定要依赖语言手段。然而文学作为一门语言艺术,在创作思维的运作中就不可能没有于语言因素的介入,因此,语言的问题不只出现在传达的环节,而是贯穿于创作思维的始终的。

      比如诗人写诗,灵感勃发之时,偶然得一佳句,然后再去营构完美的审美意象,促成全诗,这是常有的事。而在审美意象的营构中,更难以离开语言。

      刘勰在《深思》里说:“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辞令”即语言,既是“管其枢机”,那么就不仅不受排斥,而且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物象的显现伴随着语言,语言的通塞关乎文思的利钝。因而,可说在营构中实际已包孕了传达。甚至在营构的同时意象已转化为了语言。

        但是,很多作者还是苦于词不达意,正如刘勰所言:“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无际,疏则千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从言到意到文,前后环节的过渡未必是顺畅的。后来的苏轼也强调了“达意”之难:“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儿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可见言意之间还是横亘着一道不易度越的关隘,即语言的局限性。而对这个问题,刘勰则发现了其正好可以为艺术思维所利用,既然言不尽意,那么就干脆寄意于言外,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思维空间,,所以刘勰还写了《隐秀》篇来说明这种利用。他说:“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隐以复意为工”。在这里,可以领会出“隐”就是一种含蓄婉曲的艺术手法,用隐约的语言来表示多重的含义,在语言的表层意义之外还隐藏着深层的意义,可以让读者自己去想,去思索、玩味,这样文学创作中艺术思维的线索就延伸到了读者心中。这是“隐”所取得的特殊的效果,恰恰弥补了语言局限性带来的文不达意的苦恼。

    从这点看,刘勰在文学领域里已把言意论推进了一个高度。刘勰的文学创作理论还不是很完备的,但是他的研究具有开拓性,在中国艺术思维理论史上有着重大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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