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旧时的老宅多为红砖黑瓦的房子,三、四层楼高,漫长曲折的走廊光线阴暗,如同迷宫一般神秘而诡异。仄仄的木质楼梯残损又破败,踏上去时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大多数家庭的房间没有独立的厕所与厨房,小小的马桶搁置于卧室内。老式的黄木家具散发着饱经风霜的暗沉光泽,三五牌挂钟在灰墙一角“滴嘀嗒嗒”的走着,市井生活便如水墨画卷一样悠扬陈铺……
盛夏时节,墨绿的藤蔓会爬满整座小楼,红墙便掩映在一片流翠之中。高大的法国梧桐笔直伫立,葳蕤的树荫搭起青碧的凉棚,树影憧憧。墙根的罅隙里,茵茵的野草茁壮繁茂,不知名的桃红小花连缀一片。袅袅的炊烟折射着孤单的碎阳,苍穹便渐渐昏暗。
窄巷曲径,历经沧桑的石板路逶迤延伸,房门紧掩,庭院深深深几许?朱漆的窗扉,锁着寂寥的华年,如小小的古朴宅子,忧伤的容颜,在岁月的洗礼中渐渐衰败凋落。那些褪色的故事,亦散落于尘风之中,了无痕迹。
树林。
老宅旁边有一片百米见方的小树林子,梧桐、香樟、川桑、黄桷虬枝错落,蓊郁挺拔。
春深盛夏,晴日朗照,青色浮映,绿荫匝地。阳光穿过树隙,泼溅在泥土上,洇染着叶尖上飘落的晨露,浸润一片湿漉。那七彩的流光被片片裁剪、层层过滤、细细簸筛,只余下淡淡的、碎碎光斑,摇曳不定。
疏疏密密的树影,似藻荇交横,如苇荻纷然,似荷盖亭亭,如藤菱串串,一齐游移在浮光跃金的水面上,恍惚迷离,浮想联翩。涂天抹地的苍翠,缭绕身际,仿若潜入澄碧的江底,伸手揽掬,定是一捧油油的绿。
拨开那丝丝缕缕的光帘,闲庭信步在斑斑驳驳、疏密横陈的树影之上,如临水御风杳踏带露荷团,似凌波微步飞掠伶仃浮藻。于是,喜悦成潮,趣意盎然,恨不能变作一只夏蝉,垂緌钦清露,流响出疏桐。
烟雨。
天地苍茫,游离漫飞的丝丝寒意在不经意间沉淀、坠落,凉风轻拂,拨不动寂寥的思绪,浑浑噩噩间抬头,便迎来几滴晶莹。
雨落珠帘,窸窸率率的扣击着鳞鳞万千黑瓦,恍若隔世的心跳,几度迷香纷纭,几度凄美苍凉。西风无力,吹不散弥漫的淡烟薄雾,水花千叠,淌不禁欲滴的清泪潸然。
青苔隐现着微雨的痕迹,熏染了城市记忆。那一抹化不开的愁,在流金岁月里无垠萦怀。把心情沉浸在烟水朦胧的意境中,让思绪的绿藤挂上清清亮亮的光珠。
看雨,飘渺,柔媚;听雨,静谧,纤细;悟雨,空灵、沉静。
恍惚中,仿佛有片片花瓣纷飞坠落,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心野的横沟纵壑,幽香袭来,便暗盈了疲惫的心海。于是,芬芳漫身。
消失。
城市在直辖后开始扩建改造,老旧的建筑街巷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繁华的宅区商城。树木被砍伐锯倒,马路以此拓宽。光滑的水泥路面取代了坑坑洼洼、久未修缮的石板路,平整又干净。往来的车辆伴随着粉尘与喧嚣,急驰飞跑,交通便利大大提高。
麻雀隐去了踪迹,昆虫湮灭了低吟,蜻蜓不再点水飞掠,夏蝉亦消失了长鸣,曾经田园、自然的风情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一眨眼便遗失了所有痕迹。
这是一张无底的相片,绵软的纸上,人们呼吸、生存、繁衍、建设、创造,泛黄暗淡的部分无情的被抹去、丢弃,下手果决。岁月的年轮蓄满沧桑的嬗变,新的事物出现,旧的事物消亡,有些人清楚的记得它曾经的模样,有些人依稀的记得一点点,还有些人将完全不知道。他们被断绝与这座城市之间的关系,断绝与它的历史和信念的关联。他们生活在一个崭新的世界,现代、文明、富足、体面、干净,只是少了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少了千丝万缕的恋乡情节。
他们被烙上了时代的标签,淡漠、忙碌、竞争、奋斗、完善、追求,面对新的世界,只有蓬勃欲望,没有风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