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

早闻《江城》大名,看过一些相关的文章,从作者何伟到译者李雪顺都有一些了解。书买来许久却没有打开,因为我的老家也是一座位于三峡的沿江小城,对这本书有一种“近乡情怯”的莫名感。

果然,整个阅读的过程完全感同身受,因为他笔下90年代后期的涪陵,和我记忆中的秭归老城归州一模一样:

台阶遍布曲曲折折的小城,石板路木板房的老街,灰扑扑挤作一团的建筑物,沉默奔涌的大江,江上巨轮低沉的汽笛声,夜晚在阳台上俯瞰夜景和江水,雨后如洗的青山,过河船,门球,街边牙医。。。甚至老归州的江边也曾有类似白鹤梁的巨型礁石,唤作“九龙奔江”,现亦沉于江底。

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轻易地把我拉回到上个世纪的记忆。

只是当时懵懂无知,对于亲历的历史茫然不觉。一心向往着重重大山之外的世界,而对置身其中的这片峡江山水一无所知。

比如,我的姨爹姨妈在六十年代突然有机会从乡下老家去重庆,被招进兵工厂当了工人。他们一家成了城市人,在生活困难时期给我们寄来援助的钱财和物资。表哥们来我家度过追鸡抓鸟的暑假,我在很小的时候坐船去过两次重庆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原来这一切有着“三线建设”的历史背景。

我高中的时候,修建三峡大坝工程的决议在全国人大会上通过,我在班会上为同学们读这条消息,大家都兴奋莫名,并不知道这对身处坝区中央的我们意味着什么。后来,县城东移,归州老城被弃,我们学校曾经高踞城端,如今江水淹没了操场。

涪陵和归州,两个地方相距400多公里水路,中间隔着巫峡和瞿塘峡。两地的风土地貌、社会人情、历史命运几无差别。

而曾经,我也想像何伟顺流而下走三峡一样,准备逆流而上去探索一番。

那是大学的一次假期,我和一个朋友相约坐旅游船溯江上行去重庆,沿途好好游玩一下大坝截流前的三峡风景。

那时从下游的宜昌、武汉或南京开来的大型客轮并不在秭归县城码头停靠。秭归并没有什么出名的旅游景点,只有一个屈原祠在城东侧,一个昭君故里在香溪河上游,因此少数游船会在归州往东约5公里的香溪码头停靠。

我们大概知道这个情况,当时却并无途径了解到具体的航班信息。所以到了约好的日子,我俩上午便乘车来到香溪码头,决定在码头上坐等。

我们坐在码头上聊天,观看着一艘接一艘大大小小的客轮货轮在江上川流不息。

香溪这段的江水幽深平静,轮船经过时几乎寂静无声,只有一些巨轮在经过后,它们掀起的波浪才会席卷到岸边,扑打着江岸,过不了多一会儿又平静下来。

那种三四层高的豪华旅游船从面前经过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楚看见站在甲板上或船舱外栏杆前的乘客。江风吹动他们的衣袂,我很能够想象他们在船上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只在倏忽间,船与人便远去了。

我和这位准备一起出门的朋友颇为谈得来,可聊的话题很多,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所以我们一点也不着急。

我隐约觉得会有一艘大船靠过来,载上我们去往上游。至于那艘船何时到来,是否真的会来,我没有多想。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去想的问题。时间尚早,江上有那么多船经过,毫无疑问,我们总会赶上一艘的。

就这样,我们等到了日薄西山,然而那天并没有去往重庆或奉节的游船靠岸。我的那艘船终究没来。

我和朋友只好打道回家,有些扫兴,并没有特别难过。住在长江边上,家在西陵峡畔,想坐船玩三峡,总会有机会,下次吧,来日方长。

结果就是,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从秭归坐游船溯江而上去过重庆。

读罢《江城》,我不禁想要责怪年少的自己,为何早早就那么佛系。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为什么不主动去向码头打听游船信息,第二天再重新来过,而是把一切交给了等待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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