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上,阿腾插着耳机闭目养神,累极了的样子,这一切都是昨天小半瓶红星二锅头的功劳。虽然已经过了一宿,依然让她头痛欲裂了一天。
我对着手机搜书,决定延续自己的传统找本书看,她忽然睁开了眼睛问我,凤丹,下次,你还喝吗?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喝”换来她心照不宣的一声低笑。我也笑起来。每次喝酒吐了以后,再闻到酒精味无比恶心,心底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喝了,可下次情绪来了以后还是会一股脑喝到吐。
隔了一宿起来的阿腾仍神志不清,脑袋模糊不已,我不死心地问,还喝吗?她回答“希望喝不上,全是开心事,喝个屁啊。”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她大咧咧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这绝对不是前天拿毛巾差点哭的抽过去的傻逼。
直来直往的神奇女侠
腾哥是我可以对着抱头痛哭的那种朋友,虽然我们仅认识一年。而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在我眼里,她在与人相处中是一个基本不顾及别人感受的自私鬼。
我单亲家庭长大,有很长在亲戚家长大的经历。我习惯了看人脸色,做个讨喜的小孩。我奉行长袖善舞,即便在怎么讨厌的人面上也装的和和气气,从不和别人撕破脸皮是我的宗旨,和别人在一起永远特别在意别人感受甚至会忽视自己感受。腾哥奉行我行我素,自己开心从不管别人开不开心,别说讨厌的人,看见不顺眼的人压根都不会多搭理,和朋友相处的原则是能玩到一起开心就行。
我们这样完全相反的人,甚至还有点像对方讨厌的那种人居然会成为好朋友,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奇迹。
她身上永远直接了当不拐弯抹角。我曾多次不死心拿着自己做的图给阿腾看,每次她的意见都惊人的相似,丑死了。虚荣心作祟之下我不给她看我做的图,可总架不住她偶尔瞥一眼,凉凉说一句,真丑。从此断绝了我的设计之路。每次我想生气的时候,想起她直接对着我们的直接上级说他长得丑就会暗暗安慰自己,这算不了什么。这年头,说真话的代价这么大还有人这么勇敢的,都堪称文物啊。
江湖人称“腾哥”绝不仅仅是言语上。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老娘天下第一的劲头。一起斗地主,手里但凡有张王就敢当地主,每次我赢得都不好意思提醒她,你这牌谁给你的勇气叫地主。她每次都大大咧咧说,我有王不叫岂不是浪费了。一起学游泳,好几次下来我还在水里苦修闭气,第二次以后这丫直接自个扑腾游会了,教我俩游泳的老张总是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游泳吧只要不怕水,一下子就能学会,你看腾腾。我看着跃跃欲试去深水区的阿腾,默默深吸一口气扎在不到一米二的浅水池,爪子不忘扶着岸沿。
总之,搁古代这货就是花木兰,隔现代那就是神奇女侠。如果我说我是个汉子,仅是作风不拘小节,内心还无耻地残留了少女的敏感做作,那腾哥绝对是内外兼修的汉子,遮住眼睛混一堆男孩子里绝对分不清楚雌雄的那种。
神奇女侠哭泣的命门
你能想象林妹妹在你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你能想象神奇女侠在你面前哭吗?
最不爱哭的汉子哭了才让人伤心,而这已经是神奇女侠今年第三次跟我哭。
我一边喝酒一边悲哀地想,这世界最后一个女汉子也要消失了吗。气氛烘托到那里,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阿腾,我这颗万古不化的老妖精的心都TMD难过了,眼睛湿湿的。
两个中年妇女对着流眼泪的场景真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没长大的小女孩还会伤春悲秋整天自诩林黛玉,长大了的老女人坚强如铁,哭出来的都是心酸,所有流的眼泪都是自己心底最在乎最隐秘最逃不过的劫。
而在乎这件事如同战神阿基琉斯的脚后跟,是命门;如同最后蔽体的底裤,是自己最不敢失去的东西。老天向来在这件事上雨露均沾,甭管你是腰缠万贯、位高权重还是一文不值,总会有在乎的不敢失去的东西,例如钱,地位,美貌、青春、还有情。钱权等等尚有操作余地,情字总是最伤人。
神奇女侠的命门是她相处四年的男朋友M君。M君无房无车,没上过大学,在外面做点可有可无的小生意,和以往追腾哥的人条件至少相差了好几个量级,凭着一张还算顺眼的脸意外却入了腾哥的法眼,家人朋友没有一个觉得他们配的。即便腾哥顶住了世俗的压力,但四年阿腾依然没有等来与岁月相匹配的甜蜜结果,却是日渐消耗的激情和耐心。
每次大吵以后腾哥都会哭,只是这次争吵距离上次的时间更近了一点,上一次争吵相隔四个月,这次仅仅一个月。每次因为一些诸如没有回家不通知她的小事吵架,她在意的当然不是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小事背后说过多少次都毫不在意自己感受才是愤怒的原因。
每次愤怒以后腾哥总会以分手作为策略以换回他相应的尊重。但分手这个策略的有用性建立在对方在乎这段感情的程度和有成功使用案例基础上的。前几次分手的话抛出以后,对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腾哥首先扛不住了怕自己真的失去M君,但凡对方给个台阶赶紧下,那还会想起当时为什么生气,自个想的招反回来将了自个一军。
被喜欢的都是大爷,谁喜欢的更多,谁不敢失去,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场输的最彻底。好像因为喜欢连最基本被尊重的需求都不能理直气壮去维护。长此以往,每次被迫妥协害怕失去的腾哥会积累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厌恶那个在他面前没有原则的自己,而这反过来又会成为M君更加肆无忌惮的理由。
这样的结果就是下次接着还是以前的一些小事吵架。循环往复,前面的矛盾没有解决,伤痕越来越大,沟通的意愿越来越弱,距离越来越远。
被包装的软肋
背对着我,埋在毛巾里哭的腾哥保留着最后一丝颜面,抽涕着说,我爸妈我朋友都觉着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我平时都不跟她们说这些,我也从来没和他说过,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每次他这样我都忍不住想分开,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妥协,他脾气总那么大,我忍到自己都忍不了,这次他不回来我绝对不会去求他,分开就分开。我这次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没那么难受了。
这么说起来阿腾的确是进步了,毕竟去年两人分手,她整整在家里什么也不做,醒了喝酒,醉了睡,修养的四个月整整瘦了二十多斤,真实体验了一把生不如死的感觉。现在起码调节个半天她就缓过来了。
每次争吵分手,腾哥都按最坏的结果走,就当真的失去她男朋友了,仿佛这是一种悲伤承受练习,能通过每次吵架分手痛苦的练习,自己能增强直面自己最害怕的结果——失去M君的免疫力,变回那个强大的自己。
人老想把自己包装的强大到无所不能,女的要像斗士,男的要像战士,受伤了还必须马上满血复活,这才像我们理想中的人,或者我们潜意识里被灌输的牛逼的人,这真是一件悲伤的故事。
我们观念里认为那个牛逼闪闪的人要永远洒脱,积极,向前,可以坚硬的没有任何软肋。比如电视里的甄嬛、楚乔、被强大人设包装的范爷等等,无不是万箭穿心以后仍然往前走的人,执着反而成为一个贬义词。有人说幸福的真谛在于学会放下。换句话讲,在乎的少了,能困扰你的、让你苦不堪言的自然就会变少了。
可仔细来那怎么可能,人生如果没有了自己的执着和软肋,那还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吗,那只是别人眼里完美的行尸走肉。多年来黛玉一直比宝钗讨喜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黛玉身上的软肋烟火气能让我们看到自己吗,宝钗不好吗,只是因为我们内心认定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那样一个完美的机器。勇猛如腾哥如此,你我亦如此。软肋不同,哭泣伤心的理由各不一致。
什么都不敢的“机器”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喜欢她的原因,我心底隐隐约约羡慕那个勇往直前敢爱敢恨的她。如我圆滑,精明,永远不可能像她放弃所有不图任何一心一意爱一个人。这种人太过谨慎,踏出一步都会想好一万步退路。尤其是感情这种不可控的东西,潜意识里爱是软肋是伤害,是痛苦,而爱情这种东西和游泳一样,一旦害怕付出失败的代价就永远不可能真的得到了。
勇敢催人向前,怂只会越来越倒退,到最后索性连希望都不会有,根本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幸运。
说的好听是谨慎,说的难听就是极度悲观。
小时候相信圣诞老人的袜子,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长大以后抓娃娃机都懒得玩,哪有人那么幸运喜欢的都能得到。可腾哥,她是要撞破玻璃罩子也要拿到自己想要的娃娃的那个人,她才不管自己要不要撞得头破血流。
我劝她再爱一个人也要好好爱自己,别为了他放弃尊严和底线时。她回复我:你要是有一个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你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了。
我看着颓废不堪依然相信爱情的腾哥,打心底里妒忌,妒忌她的义无反顾,妒忌她的敢作敢为,所以她可以拥有混混烈烈痛苦和幸福,而我却想不起来上次为一个人哭是什么时候。
你看,害怕轻易就让我扔掉了可以获得幸福的机会,伪装到底越来越像机器。所以我得不到爱情。
我是真妒忌她啊,打心底里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