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仿佛意味着离,别离是否为了更好的相聚呢?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纵使不舍,也要别离。
锦绣十里长安街,灯火阑珊无昼夜。这原本繁华的街道上,却见不到行人。只有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吹着。街道两旁的摊铺,酒馆,早已经打烊。就连刘三爷这种从不打烊的酒馆,今天也早早的打烊了。这飘雪的鬼天气,都躲到屋子里,搂着婆娘喝着酒。就算鬼见了也躲得远远的,更别说是人了。
可就在街心不远处,一裹着貂裘毛毡的老人,举着白色的油纸伞,站在街心处,望着街头,就像在等待远归的情人儿一样,雕塑般一动不动。任冷冽的风吹得毡衣下摆不停地摆动,单调而执着。
老人手里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孩童。孩童原本粉嘟嘟的脸上此刻已冻得通红,他又不鞥右手去搓一下脸,只能使劲的吸了吸,让脸动起来。他时不时地抬头,用那稚嫩的双眼看了看撑伞的老人。
他很好奇,但又不敢问,为什么祖父会把他从温暖如玉的床榻上扯下来,来到这寂寥的长安街上。
"祖父,我们在等什么人?",孩童终于禁不住寒冷哆哆嗦嗦的问道。因为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应该睡在娘亲怀中,听着娘亲讲那讲了好多遍的传奇故事和娘亲年轻时刺激的冒险。
最近娘亲也不在了,爹爹也不知道去哪了。没有人告诉他娘亲去哪了。他们只告诉他娘亲和爹爹去了远方。但他从没有等到。
"等一个能救我们吴家的人!",老人语气中透出不甘和无尽的心酸。曾经的英雄,现在已到了迟暮之年,那脸上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就爬上了额头。纵斗志犹存,然力不从心。
时间就像是一块打磨石,它慢慢的将你引以为傲的东西消磨干净。无论再轰轰烈烈的事情,最后都会归于平静。就像是再汹涌澎湃的激流,最后终将汇入大海,变得平静。那些令人想起来都光彩四溢,热血沸腾的过往,而如今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个人重要么?",孩童嘟哝着小嘴。他似乎很不情愿去等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和做一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值得的事情。
"重要!",老人斩金截铁的说道。
听到祖父这么说,孩童便觉得他们要等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但是在孩童的心目中重要的含义能有多大。他们似乎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自己的价值观,他觉得重要只是因为他祖父觉得重要。这世界上有许多我们并不觉得重要的东西,我们之所以去做,是因为它被赋予了别人的期望,别人的价值观。我们很多时候都在完成别人希望我们完成的事情。或者成为别人希望我们成为的人。也许有人觉得人生在世应秉承本性,潇潇洒洒。但有些人始终挣脱不了樊笼,世间的成见仿佛一个枷锁仅仅的将你锁住,让你固步自封,半点不得动弹。但人生本就苦短,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但偏偏人是个奇怪的生物。人是群居动物,一旦群居我们所考虑的事情就会附加一些自己期望以外的东西。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情是对的,那么十个人中有多数以上的觉得你做的是错的,那么你做的就会是错的,就是不容于世的,你必须去改变自己成为大众的一部分。
或许你有很多棱角,但经过时间的打磨后,你也会被装进瓶子中,与其他的光滑的石子共处一室。只有光滑了,才不会去刺痛别人,更不会刺痛自己。
很多时候我们就像这孩子一样,被很多东西羁绊着,束缚着。
"就像馨儿一样",老人补充道。
孩童听到这个名字,挺了挺背,站得笔直,就像傲冬的松柏,甚至之前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也纹丝不动,如磐石一般。他目光坚定,紧紧的盯着眼前这片风雪覆盖的街道。
"当当当"的三声过后,从街道的一头走来一步履蹒跚,佝偻驼背的沧桑老人。老人身上裹着厚厚的破旧的棉衣,左手拿着梆子,右手拄着拐杖,一步步从街道的一头慢慢的向街心处走来。每走出一段距离,老人就停下,用右边的腋窝夹住拐杖,右手从左手接过梆子,敲了三下。敲完之后,老人左手拿着梆子,右手拄着拐杖,慢慢的走了起来。 就这样老人走一段,停一段,敲一段,时间不紧不慢,似乎这寒冷的天气并没有对他产生影响,也似习惯了这一切,也默默的接受着这一切。他一点点的向撑伞老人这边走来。
当经过撑伞老人的身边时,敲梆老人停了下来,用那浑浊迷蒙的双眼看了看撑伞老人,又看了看那孩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来的始终都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说罢,敲梆老人慢慢的走过他们身边,他走得很慢,却转眼中消失在这风雪的街道上,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
敲梆老人离开一刻钟之后,从街道的另一头出现个身影。那身影消瘦,一身粗布麻衣,麻衣上还烂了个洞,那洞里却插着一朵刚刚采摘的梅花,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嗅到那梅花淡淡的香味。他一步一颤,像是个喝糊的酒鬼,地上那么滑,但他缺一直没有倒下去。似乎鞋上钉了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走近了才发现来人是个四十左右的落拓客,头发蓬乱,满脸脏兮兮,带着浑身酒酸味。唯一让他变得年轻的就是那蔚蓝色海水一样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不谙世事,不着尘埃,满满的都是纯净。
男子摇摇晃晃的走到老人面前,停了下来,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孩童。或许他觉得孩童更有意思,便蹲下仔细打量了孩童。
孩童鼻翼间,眉毛上的雪花都已经凝结,只有倔强的眼神眨也不眨的看着街道。男子将胸襟上的梅花取下,轻轻插在孩童发髻上,拍了拍孩童的肩膀说道,"如有缘,可到青城山白云涧找我",说罢男人起身吟道,"人生得酒时,醉死也从容。浮生多少事,都在笑谈中"。
一辆马车从街头哒哒的驰来。打马的是个中年汉子,戴着斗笠。看到这一老一少在前面挡住了路,汉子手一勒,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汉子抬起头看着这俩人。汉子蓄着三角胡,长着一双三角眼,眼睛迷城一条线,盯着撑伞老人胸前挂着的绿色丝带看了许久。
"怎么了?",车厢内传出一男子的声音,声音低沉而稳重。
"公子,有人挡了去路",汉子回道。
"何人?",公子追问道。以往这种情况,打车汉子早就将挡路之人打发走了,打马汉子此时竟然表现出来迟疑,那挡路之人可见一斑。
"不知道,只是......胸前有条绿丝带",汉子看了看说道。
"绿丝带,千金裘,戎马一生万户侯",车内男子轻轻吟道。此时车帘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如奶油浸泡过的芊芊细手,手将车帘撑开,车内端坐着一锦衣华裘的男子。男子三十模样,俊秀的脸上透着冰霜,似千年雪山般,令人不寒而栗。男子鹰鹫般的目光盯着老人身上那块绿丝带。那块丝带仿佛有着神秘的魔力一般,紧紧的吸引着男子的目光。
"靠边停",男子说罢,打马汉子将马车靠边停了下来,车内的女子将帘子扯上。
"公子认识这老人?",左侧一漏出香肩披着丝纱,眉间一点痣,笑起来有个酒窝的女子问道。
"公子认识的恐怕是那条丝带吧?",右侧的笑起来有点神秘,头插紫云釵,发垂两鬓,垂下三千烦恼丝的女子接道。
"你们说的都对",男子接过右侧女子递来的酒,饮了一口接着说道,"这老人便是凭借一把折柳剑横扫中州的吴成天,吴老爷子。我在江湖中略有耳闻,也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紫杉说认识他也不为过。至于那条丝带.......",男子没有说下去,这仿佛是一段很深情的往事。人只有在提及那些触及极深的往事时,才会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
右侧的女子似乎看出了男子的心事,又斟了一杯酒。男子收回神,冲着女子笑了笑。
"青衣说得对,事后我再给你讲讲这绿丝带的事,接下来,我们就好好看戏",男子说罢,远方传来了仿似那森罗殿中恶鬼一般的声音,那种似被压抑已久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出现在街道那头的是两个昆仑奴抬着的轿子。轿子四周都用黑色的布料做成的帘子。帘子将车子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得里面大概。在黑夜里能辨别出这轿子的唯一标识,也许就是那轿子四角点着的灯,灯光如夜之魅火,荧荧点点,却熄不灭。
"夜如火,四点灯,一笔朱砂判生死。鬼门关,珈罗殿,十殿阎罗送枉生",沉吟罢,四角娇子已经飘到老人身旁的亭子旁,再看看来时的路,竟没有一个脚印。
马车上的男子边喝着酒边喃喃道,“没想到一笔生死阎罗王也来了,这下热闹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人物登场,跟这系着绿丝带的老人有什么关系”,说话间紧随四角娇子而来的是两个人,头戴斗笠,斗笠四周都用黑纱遮住,看不得如何模样。
这两人如鬼魅般出现在娇子后面,穿着宽松的灰色大袍,袍子上绣着两条蛇,一个镶金,一个镀银,在夜幕下显得阴气森森。蛇张着獠牙大口,似乎要吞噬这夜幕下的一切。两个人都很瘦,瘦到什么程度,风一吹,就会发现大袍子似乎裹住一根火瘦竹竿似的。但风却吹不走甚至吹不动这两个人。
"奥,湘西二鬼也来了",马车上男子撇了撇嘴,皱了皱眉头。
"是夜半叫声吓哭孩子的那两只鬼么?",青衣看着那两个似从森罗鬼蜮中走出来的人,脸上有些发青,似乎有些害怕,头紧紧贴在男人腿上。
男人用手摸了摸那青丝,眼神看向那祖孙二人。
确切的说他们不是走出来的,而是飘过来的,就像风中的幽灵。
他们也在老人三丈开外停了下来,眼光如针一样紧紧的盯着那座凉亭,似乎他们要等的东西就在那个凉亭中。
可是,凉亭中除了积雪,什么都没有。
你见过在大雪天坦胸漏乳的么?
你肯定见过。
但是,你见过在大雪天边走路边洗澡的么?
那你肯定没见过,我也没见过!
这个人就是,他好像很热,恨不得将自己的皮都扒下来,让自己的心肝肠肺都好好泡在雪地里。但他不能,无论是谁都不能将自己的皮扒了,然后从燕山一直走到长安城。
好在是大雪天,天气寒冷,而且他还能时不时的用路两旁的积雪降降温。而他现在居然拎着一个木桶,木桶中装满了冰凉的水。一边走路一边往自己身上浇。
这个裸露着上身的汉子就是这样。他也来到老人三丈开外,看了看那顶轿子,看了看马车,看了看那两只鬼,看了看老人和孩童。然后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躺在了雪中。扒拉着雪,将它们覆盖在身上。
马车上的男人看到汉子,皱了皱眉头,"燕山那只老虎也来了"。
好大好圆的一个月亮!
如果你认为在雪天洗澡是件不可思议的事,那么在下雪天出月亮月亮也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而且它还那么大,那么圆!就像是贴上去的一样!
而那高悬的明月下,站着一个人。
他好像来了很久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接道旁的屋顶之上,他眼神飘忽,你捉摸不透他在看什么。不知他身上穿的衣服原本就是白色的,还是雪落的太久了,变成了白色。
但他那冷清的模样,似乎比这风雪还要很冷。
"天山白亦雪",男子几乎脱口而出。
随即,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嘴角露出了笑容。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酒肉,美人都不足以让他有新奇的感觉。但是现在他觉得很高兴,正确的说应该是兴奋。因为他知道得接下来的事,肯定很有趣。因为这些人不但都是成名已久的,而且还都是消失很久的。他们来到这里像是在赴某种神秘的约会。
但那会是什么呢?
风雪长安夜,只有孤寂的雪和清冷的风!
但那风雪中,似乎有条隐约可见的人影,缓缓向街心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