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

他的行囊,是日渐灼烈的阳光。

他在行走,影子一路吞噬过被树叶筛过的阳光,有流水的声音,在他耳边不住回响,他总是能清晰地听到这些有力的接连不断的流水声,夹杂着在日光下“滋滋”蒸发的电子音。他在行走,犹如潜在深海,窒息又胸闷,他感到阳光在他身上越发沉重。他必须走,不能停。

他从不知晓行走的缘由。

他还记得阳光和着她吹的泡泡,在接近他的瞬间破灭的微乎其微的声响。他至今仍觉得那是他身上炽烈的阳光刺破了它们。瞬息破灭时的球状水珠,在他脑海里拼凑成她的脸。该如何与她说再见,阳光怂恿他快走。

那是一片荒芜森林。他摘下一片樟树叶子盖在眼上,粗糙却清凉,他继续走,在黑暗 叶脉纹络中,他再一次看见了她,穿着纯白色蕾丝裙背对着阳光。这让他觉得阳光不那么灼热,一种芳香。一切都是柔和的白色,衬着她素洁的面容,挥之不去,无法磨灭。

他一直在写没有收信地址的信,把他们一封封投向信筒,没有目的的,没有读信者,他只是觉得必要给一个未知的地方一直递信,宣泄自己的情绪还有溢出胸口的思念。他思念家乡那口枯井,思念那片广袤麦田麦浪涌动的情形。

他从不知晓自己在思念还痛恨着的阳光,里面总有她的身影。

他不知道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太阳多一点,他在行走过程中不断思考,直到脑袋发出流水激荡的声音,也一直没有得出结论。

他靠着一棵大榕树盖上黑夜的被子。他梦见自己在深海里与她亲吻,向海面上看,仍旧有明亮而炙热的太阳。她闭着眼,身体轻盈地浸在海水里。能看到她柔软的发丝像海藻般披散开,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幕布后偷偷观看的一场舞蹈,有彩带的飞舞,还有素洁的女子。她微启的唇说不出的妩媚。他只是很轻柔地摩挲在她唇的表面,从不侵入。他喜欢这种止于唇齿的内敛,阳光不允许他他过多停留。他醒了,面对着血红的旭日,不耀眼,只是残红得让人感到悲伤。


日行_第1张图片

他依然要行走,背负着阳光。当他走过一座座小镇,走过千奇百怪的沟通两岸的桥,走过农田走过森林走过雨季时,他感到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去思念她,累得任雨水淋湿他的身体他的记忆他的行囊。他还是站着,闭着眼,淋湿的洁白衬衣显得透明,他显得愈发单薄,令人觉得一场雨淋灭了他的所有。但他不会倒下,不可能倒下他的意志是和太阳同样不可磨灭的存在。即使他双腿发酸瘫软,即使他被雨不住地抽打。

他想倒下了。倒在这场大雨里,让雨冲刷掉他眼中沁出的泪,他不想让自己的眼睛发红发酸,于是他紧闭着自己的眼睛,把还在眼眶的泪硬生生地压出来。他感到无力,就像遇见她仍然要行走时的那般无力,没有做任何停留的那般无力。他欲将自己被这场雨打败地溃不成军。

然而雨停了。

他依然要走,他必须走。他要去寻找她,就算是为了太阳。他要找到她,找到她,成了他行走的缘由。

他的心空如大海,他日益听得清晰,空荡的心晃动中海的波涛声。他想把心挖出来,然后丢在某棵空心树里,然后行走少了包袱。他真的这样做了,也找到了一棵被雷劈中得中空的枯藤树,他看着那棵扭曲如钢筋般的树,满意的把心丢进去。

他浑身突然痛得打了个哆嗦,像被电击了一样,他觉得浑身像被海水灌溉般压抑而闷痛。过一会就好了。他这样想着,朝着太阳奔去。越快越能听见风呼啸着穿过他那空荡荡的胸膛。他把她的相片贴在了心脏的那个位置好使风不再那么清晰而凛冽地穿过他的躯体。

该如何描述他们的重逢。就像时针和分针频率不同地转动,在某一时刻预设地重合。他们就这样契合地重逢了,再沿着河流的两岸,依然是纯白色蕾丝裙,在河边浣纱。他听见阳光中像导火线一样燃烧的“滋滋”声,那是一种倒计时。他深知他不该停留,日光在他身上埋下了炸弹。可他还是奔向她,踏过半腿深的河流,用清凉的河水浇灭滚烫发热的他。那是太阳的诅咒。他迎上了她的眼眸,清冽地像他印象中蜿蜒过他家乡的那条溪流,周围是片芦苇滩。

他最终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面前停下来脚步长时间驻足。他感到他的行囊越来越轻。所以越拥越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他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心。在消失之前,他还在斟酌如何说再见。

她的手中只残留下他的衣物,还有紧贴他胸口上的相片,还带着他的温度。


日行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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