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艾洲民俗随笔之七 偷瓜

                             偷瓜

 

生产队的瓜田紧挨着一块豆田地。

选择瓜田地时,并不是没有考虑到瓜田挨豆田、难防偷瓜贼这一因素。问题是生产队地少,大豆、红薯又不能重茬种植,这样一来,瓜田就难免要挨着大豆或玉米地了。

那年队里瓜田的小瓜子地挨豆田,西瓜地挨红薯地;小瓜子成熟的时候,正是豆叶儿黄的季节。

四周没有高密的玉米地遮挡,豆田行距窄,要想直接从豆田爬向瓜地还真不容易。

好在地头是一条小河,从河底爬上岸再进入豆田,这是偷瓜的唯一通道。

一天中午我放学时,碰到村里的二眼子挎着个粪箕子拾粪;二眼子问我:“想吃瓜吗?”我想摇头,又抵挡不住瓜的诱惑,抬头看着他,没有言语。

我随二眼子去了小河,沿河底水边走到豆田连接瓜田的地方;二眼子站在岸上看了看,对我说:“看瓜的两个老头正在给西瓜秧压土块,你从豆田爬过去,就能偷到瓜。”

我侧着身子从豆田地往里爬,没爬多远,看到紧挨豆田的瓜地里有一根很大的笨瓜,就伸手拽了下来,抱着笨瓜退出豆田,下到河底。

二眼子接过笨瓜,遗憾地说:“再往里爬点就是甜瓜了,这笨瓜不好吃。”

我俩沿河底离开瓜田地的视野,走到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二眼子把笨瓜掰成两段,给我一小段;他把那一大段放进粪箕子里,上面盖点草,直接回家了。

我心里忐忑不安地吃完笨瓜,绕道回家,越走越害怕,脑海里总是闪现出看瓜老头追赶我、老师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检讨的可怕场面。

又过了几天,我吃过午饭去上学,路过瓜田旁,看到两位同学低着头站在那儿,眼里噙着泪。看瓜的胖老头不断地催促说:“吃呀,吃掉!”场面十分尴尬。

胖老头看我站在一旁,也不再难为两位同学,生气地说:“你们这是败家子啊!这甜瓜还没熟就被你俩偷了,有种偷,就有种吃了啊?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非告到你们学校去不行。”然后,摆摆手说:“走吧,走吧。”

我知道,甜瓜在没成熟的时候,非常苦,特别是瓜瓤,比黄连还苦。小个头的同学一定是吃了瓜瓤,离开没几步,便哇哇地吐了起来。

目睹了同学偷甜瓜被罚这事,我更加后悔那天被二眼子鼓动偷瓜的行为,也庆幸幸好没有被逮住,下决心以后不再偷瓜了。

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有天下午放学后,我刚走到村口,迎面碰上二眼子。

二眼子以命令式的口气对我说:“走,偷瓜去。”

我说:“我不去!”

二眼子威胁我,如果我不去,他就会把上次我偷了生产队笨瓜的事给队长说,给学校的老师说,让学校开除我。

无奈,我只好跟着二眼子在天色朦胧的傍晚再次去了瓜田。

这次是二眼子亲自出马,绕过小河,爬进豆田,二眼子笨重的身体压断了不少豆秧,也刮得豆秧擦擦作响。我跟在二眼子的后面,顺着他往前爬,倒是悄无声息。

爬到了瓜田地中间,二眼子不爬了,我也停下来。看瓜的胖老头和瘦老头好像对我俩的行动一点警觉都没有,就坐在我俩对面扇着蒲扇,手里的烟头忽明忽暗地不停闪烁。

听二眼子讲,这片地儿种地是面瓜,我们都俗称“大老面”,是最好吃的小瓜子。面瓜,面中带甜,甜中裹面,解渴压饿。

二眼子伸手把一根瓜藤递给我,示意我慢慢地把瓜藤往回收,我小心翼翼地拉,拉着拉着,一个大面瓜到了跟前,大面瓜的后面还有一个尚没长成的小面瓜也被带了出来。

我正准备抱着大面瓜退回去的时候,胖老头和瘦老头的对话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你说,二眼子这孩子,到底是个好孩子还是个坏孩子呢?”胖老头说这话时,声音很大,我听得真真切切。

瘦老头也是可着嗓子说话:“我觉着二眼子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偶尔干点偷瓜摸枣的事,算不了什么。”

胖老头说:“这坏毛病得改改了,再不改,说个媳妇都难呦。”

“二眼子虽然看着愣青,心眼不坏。长大了,也该变本分了。变本分了,我到前庄给他提个亲去,成个人家,有了管头,好好过日子,也不辜负他爹临死时托付给我俩的一份心愿。”瘦老头说。

二眼子用脚蹬蹬我,示意我撤。我俩一前一后,从豆田里撤了回去。撤到田头,看见老头手里的烟火也一摇一晃地走进了瓜棚的位置。

二眼子不说话了,看一眼我怀里抱着的面瓜,低声说:“这瓜归你了,抱走吧。”

二眼子径直走回了家,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无语。

从此以后,好长时间我都没再碰到二眼子。据说,他去城里火车站帮人抗包去了;再后来,听说他与人一起搞起了物流,娶了城里的媳妇,还开上了小轿车。当然,这是后话。

工作后,一次科里讨论案件,是关于罪犯的弟弟是否涉及共同犯罪的问题。老科长说:“要客观地看待问题,从犯罪构成的四个方面综合分析,不能抱藤摘瓜啊。”

我的知识真是匮乏,竟然不知道“抱藤摘瓜”是指为扩大案情去牵连无罪的人。散会后,我想:老科长真会造词,明明是顺藤摸瓜,他却说成是抱藤摘瓜。

查词典,我才知道老科长的话是多么精辟!我不由地又回忆起和二眼子一起偷瓜的情景,联想到我抱藤摘瓜摘下又丢弃的那个尚没长大成型的小面瓜,心里后悔不及。

那个小面瓜,不正是我抱藤摘瓜残害的一个小生命吗?在以后几十年的政法工作生涯中,老科长的话时时记在我心里,催我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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