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杀令:二十六、不情之请

二十六、不情之请

吴涵的突然来电让吴伟龙有一丝小小的意外。他手机里并没有存吴涵的号码。“喂,哪位?”吴伟龙警惕地问。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接没有姓名显示的电话,这也怨不得吴伟龙架子大,而着实是被现实逼迫。自从当了营房处长后,乱七八糟的电话就日渐增多,那些推销建材、延揽工程的陌生号码还好说,挂掉就是了,最烦人的是那些曾经熟识但早已不联系的人的电话,先是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接下来,百分之百就要请托事情了。对于这样的电话,吴伟龙很是为难,挂了吧,别人说他不讲情面,不挂吧,确实耽搁事,有一回部长找他,愣是两个小时没打进他占着线的手机里,部长颇有些成见,拐弯抹角在大会小会上点过他很多次。那之后吴伟龙算是有了陌生号码厌烦症,看见闪烁的手机屏上是一连串数字,一般情况下,绝不接起。

可是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这一回。

“我——”吴涵在那边温婉地回答。

“那——你又是谁呢?”吴伟龙不是很忙,颇有些闲心。

“吴涵。”那边答。

“哦,吴经理,是你呀。”吴伟龙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仿佛吴涵不是在电话那头,而就在他的眼前。甚至紧张起来,心脏咚咚咚地欢跳着。

“你以为是谁?”

“我,哈哈哈——”吴伟龙说,“你的声音倒和我认识的一个熟人很像,我一时真是分辨不清。”又说,“不过细听起来,你的声音要更动听些。”

“你可别夸我了。”吴涵笑问,“你的熟人也没存进电话里吗?”

吴伟龙这才意识到,光顾着拣好听的说,竟讲出了没有逻辑的话,也盘算着,这个胡云发的小女朋友真是够精明的,轻而易举就点出了破绽。

“下午有时间没?”吴涵不纠缠刚才的话,接着问他。

“有啊,要请我吃饭吗?”吴伟龙笑着问。

“对啊,请你吃饭,来不来?”

“来,当然来。”

“好,下午四点,东方荷园。”

“这么雅致的地方?”

“等你,不见不散。”

“好好好,不见不散——”

吴伟龙的话未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传来一长串的“嘟嘟嘟”。

存完电话,吴伟龙呆呆望着“已接来电”里吴涵的名字,开始琢磨起来——这电话到底是胡云发让吴涵打的,还是吴涵自己打的,如果是吴涵打的,她突然约自己吃饭又是为何呢?吴伟龙的这些疑问原本都可以在电话里问清楚的,但他打心眼里又不想问,他期望着一切能是自己所期望的那样。

挂完电话后的时间过得好慢,吴伟龙穿戴整齐足有一个小时,墙上的时钟才缓缓地走到三点半。这是他要出门的时间,半小时到东方荷园绰绰有余。

路上竟出奇的顺畅,只用十分钟就到了。赴人家的约,太过积极总欠妥当,停好车子,吴伟龙就在东方荷园的后院里转悠,看看荷花,赏赏金鱼,一直等到三点五十五分,他才对着水影正一正衣领,朝着预定的包间走去。

“热烈欢迎吴大处长啊。”服务员刚推开门,尾随其后的吴伟龙就看见了立起来迎接自己的吴涵,她伸出手来,“不愧是军人出身,蛮准时吗。”

“赴吴经理的约,不敢耽搁啊。”吴伟龙也轻轻握住了吴涵的手。

“就你一个人?”吴伟龙落座,笑着望向吴涵。

“吴处长在这里还想见到谁呢?”吴涵笑问,她知道吴伟龙所指。

“胡总没来?”吴伟龙明知故问。

“为什么非得他来?”

“我还以为——”

“我就不能单独请你吃顿饭?”

“当然可以,只是——”吴伟龙话未说完,尴尬笑笑,意思都在里面。

“只是什么?”吴涵撅着嘴唇,“我又不是胡云发的附庸,总不能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更不能我做什么事都得他在场吧,吴处长你说呢?”

“是是是。”吴伟龙笑着说,“女同志早就翻身做主人啦。”

“本来就是主人。”

“对对对,没错,女同志能顶半边天。”

两人都笑起来。吴伟龙确认胡云发并不参加今天的饭局后,内心莫名地增添了喜悦。他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期许变为现实后身体的本能反馈吧。

吴伟龙起身挂外套时,才发现东方荷园的停车场就在自己位置的窗下,一扭头,下面就一览无余了,自然想着,刚才自己在下面熬时间的一举一动肯定被吴涵看得一清二楚,就有些窘迫,但从头到尾,吴涵都未提及这事。

等酒菜上齐,吴伟龙确定,今晚既无胡云发,更无其他人。就他俩——吴涵,和他。服务员说一声“菜已上齐请慢用”后,就轻轻拉上了门。吴涵把红酒倒在玻璃分酒器中,缓缓地摇了几摇,就开始侧着头倒酒,吴伟龙看见清凉的红色沿着透明的玻璃壁徐徐地淌落,未入口,便恍惚着有几分醉了。

一杯,两杯,三杯。

第四杯轻轻一碰,吴涵沮丧地说:“我和胡云发闹翻了。”

“怎么回事?”吴伟龙举杯碰了下吴涵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他说我给他添乱。”吴涵提着杯子再和吴伟龙碰了一下,说了声“喝完”,然后仰起头来,把小半杯红酒全倒进了嘴里,有一滴从嘴角滑落。

“哦。”吴伟龙也紧忙着提起杯子,同样把剩下的小半杯一饮而尽。用湿巾沾一沾嘴唇,蹙着眉问,“不会吧,你能给他添什么乱?”

“金盾海岸的设计完工了。”

“这个我知道。”

“可我不能就此不工作了呀。”

“胡总那么多工程,你还愁没房子设计。”

“我也这么想的。”

“就是啊,放在胡总那儿,这都是小事一桩。”

“我想去金盾海岸。”

“金盾海岸?”

“对,就是你们单位的金盾海岸。”

“那可是公寓房,没啥设计的。”

“公寓房才是亲民设计,你也以为我不行吗?”

“不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不是和胡云发想的一样,觉得我搞设计就是玩一玩,水平和别的设计师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都糊弄我,让我设计金色海岸就当是给小孩子一个玩具,让我玩着高兴罢了,但是,碰上金盾海岸这种和别人签了合同,要负责任的工程就不敢让我上手,怕我搞砸了,搞砸了就要赔人家钱,代价有点大,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嘴上说我这好那好,心底里却觉得我因为跟胡云发好才给我面子,都觉得我徒有姿色一无是处?”

“不是,吴经理,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吴涵笑着摇摇头,意味深长。

“你的能力我们大家都认可。”

“那你觉得我能干好你们金盾海岸公寓房的设计吗?”

“能,当然能。”

“可胡云发说我添乱,不让我找张总。”

“他是怕你太辛苦。”

“怕我辛苦?”吴涵撅着嘴,“他才不会呢,他唯利是图。”吴涵贴到吴伟龙耳边,“他就是怕我搞砸了,张总亏了钱,到最后都算到他这儿来。”

“这不至于。”吴伟龙说,“你说的那个在胡总那儿算什么钱啊。”

“反正他是不帮我。”

“你们肯定有误会。”

“你要不帮我,我跟你也就有误会了。”

“我?”吴伟龙被吴涵呛了个措手不及。

“别告诉我你也帮不上忙。”吴涵淡淡地说,“当然了,你现在要是给我说试试,回头却什么忙也不帮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你和胡云发是朋友。”

“这个。”吴伟龙说,“咱们大家都是好朋友。”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这个朋友的忙你帮吗?”

“那——我试试吧。”吴伟龙话出口,突然意识到掉进了刚才吴涵设下的话套里,赶紧使劲摆着手,纠正过来,“不是试试,是尽力,一定尽力。”

“好,吴处长是爽快人,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嗯,我尽快给你回复。”

几杯酒喝得吴伟龙大汗淋漓,吴涵笑他,“跟我吃饭有这么累吗?”

吴伟龙一边用湿巾擦汗,一边抱怨:“这天变得越来越热了。”

“哦,对了。”吴涵神秘莫测。

“什么?”吴伟龙仍在擦着汗。

“下次别叫我吴经理了。”她说,“听着别扭。”

“那——”

“就叫我名字吧。”

“哦。”

“好了,等你好消息。”吴涵像个欢快的小喜鹊。

“哦,没问题。”吴伟龙活脱脱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学生。

吴伟龙转身取衣服,又不自觉俯瞰了窗下的景象,甚至池塘里荷叶的摇曳和浮在水面金鱼的摆尾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正下面,恰恰是他的车子。

告别吴涵,吴伟龙把车子驶到霓虹刺眼的马路上,下午还畅通无阻的宽阔街道习以为常地“梗阻”起来,车窗外充斥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和近处广场舞乐曲的震爆声,他匆匆摇起玻璃,和车子一起湮没在红灯点点的车流里。

周一上午开完交接班会,高泰勋就带着侯秘书驱车一百多公里到导一旅蹲点。他把自己的铺盖扔在技术连,又亲自把侯秘书送到了警卫连。

“你也好久没下基层了吧?”他问侯秘书。

“到基地机关后就再没下来过。”侯秘书坦诚相告。

“你啥时候到的机关?”

“快两年了。”

“好,那你这回下来就在警卫连好好锻炼。”又给身边的旅长和连长下命令,“必须让小侯和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操课同娱乐,不许搞特殊。”

“一定遵首长指示让侯秘书和大家实现‘五同’。”旅长表态。

“好,那我就回我的技术连了。”

“可是,首长——”侯秘书追出来,“我还是跟你一起到技术连吧。”侯秘书并不是怕在警卫连不习惯,就算真有那么娇贵他也不可能此时表现得这么显眼,他最清楚自己的使命不是当兵锻炼,而是保障高泰勋服务高泰勋。

“不用,咱们各锻炼各的。”高泰勋当然知道侯秘书的言外之意,可他不想让侯秘书跟着就是为了更好地和兵接触,了解最基层的兵都在干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困难他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要是侯秘书跟着,司令员的身份就抹不掉,就算实现了“五同”,但在官兵眼里都是假把戏,谁还敢讲出心里话。

“首长,我——”侯秘书还想再争取。

“别你你我我的了,好好锻炼,我不定时来检查。”

“是。”侯秘书答得中气不足。

导一旅为迎接高泰勋下连当兵备了两套方案,一是腾出连部隔壁副连长的宿舍,二是在班里留出一个空铺。下连当兵吗,旅长想着司令员能来到连里就是下连了,副连长的宿舍也是连里的宿舍,应该也说得过去,但高泰勋压根不给旅长提建议的机会,直接进到班里,自己动手把铺盖卷铺上了。

技术连辛苦,早上两眼一睁就开始忙碌,一直到晚上有时还干不完活,要加班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不论哪一组加班,高泰勋都跟着,最晚的一次回到连里已经过了十一点,有了切身感受,高泰勋才更明白技术兵的苦。

虽疲惫,但高泰勋躺在床上压根睡不着觉,不是他想事太多,而是上铺那个叫刘钊的胖小子不让他睡,那呼噜,直震得他的床板都咯吱吱响,就这样,高泰勋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在床板上炒黄豆一直到起床号响起。

连长神通广大,很快就弄清了高泰勋的眼睛为啥一整天都红彤彤。

他想把刘钊从宿舍里调走,可旅长没有批,旅长知道就算他批了,高泰勋也肯定不会批,以前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但高泰勋就类似遇有非原则性问题领导却滥发施令的情况讲的很明白,领导干部一句话说完就完了,但兵怎么想,战友怎么议论,后果谁来负责。得了高泰勋的真传,他自然就不敢瞎胡来。还是连长出主意,那就让班长在刘钊身上装一个“控制开关”。

第二天晚上高泰勋睡得踏实,但他起床后却纳了闷,晚上惊天动地的刘钊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静悄悄?第三天晚上他留心观察,原来刘钊的呼噜照打无误,只是头对脚的班长在他胳膊上栓了一根麻绳,只要刘钊有了动静,班长就猛拽麻绳,刘钊将起未起的呼噜声就偃旗息鼓,才让宿舍有了静悄悄。

可问题又来了,高泰勋的红眼圈没了,可多出了班长和刘钊的一对红眼圈。高泰勋不忍,却又暂时找不到好办法,尤其是不能堂而皇之地把刘钊打呼噜的事说破,那样小伙子肯定会有压力。也是太累,晚上没来得及观察班长“控制开关”,一挨着床就睡着了,半夜里却被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惊醒。

“班长,你蹬我干啥?”

“你说干啥,用绳子拉你咋不管用。”

“我都没睡着呢,你拉我干啥?”

“还没睡着,呼噜声都快把房顶掀翻了,首长还不被你吵醒?”

“真不是我。”

“那能是谁?”

“你看——是首长。”

“啊——首长?”

宿舍里又恢复了静悄悄。

山里清晨的阳光明亮空气新鲜,随着部队出操完后,高泰勋又自个儿绕着山快走了半个小时,就在带着欢畅的满身大汗洗洗涮涮的时候,连长忙不迭地跑进了公共洗漱间:“首长,滨海来的电话,说有万分紧要的事找您。”

“哦。”高泰勋牙膏还噙在口里,就急匆匆去接电话。

接电话仅用十几秒,就匆匆挂断。随后,高泰勋让连长通知他的司机即刻回滨海,顺道上,接了侯秘书。一路无语,车子疾驰向漩涡里的A基地。

“什么情况?”高泰勋一见着伍清华就迫不及待。

“内鬼又开始活动了。”伍清华凝重地望着他。

“不是说到武志为止吗?”

“我们以为前期发现的线索和驭鬼掌握的是同一人。”

“结果呢?”

“驭鬼发现的是武志。”

“你们不也是武志吗?”

“我们发现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对,武志这条线已经断了,而那条线还在活跃。”

“怎么可能?”高泰勋惊出一身冷汗。他原本悲观地认为,武志上面或者还有更为隐蔽和更为重量级的内鬼,但伍清华给他显而易见的结论是一切到武志为止,是的,到此为止,没有别人了,A基地不会有除武志之外的第二个嫌疑者,这是在武志案件里唯一让他觉得庆幸的。可突然的,在武志这条线索之外,又冒出另一条线索,且直指A基地,也就是说,有可能在A基地还有一群更为隐秘和危险的内鬼,这是高泰勋始料未及也不愿接受的。

“已经确定,基地内部还有内鬼。”伍清华冷冷地说。

“能锁定吗?”

“不能。”伍清华踱着步子,“这个内鬼很狡猾,长期潜伏,不声不响,我们在一年时间里只捕获到他传递出的两条讯息,而且都是点式传递,我们摸不清他的来路,也摸不清他的去处,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们把他和武志混淆在一起的原因,如果武志是小虾米,那么他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他传递出去的是什么讯息?”高泰勋对此当然关心。

“新建阵地。”

“新建阵地的什么?”

“所有。”

这个消息是如此沉重,压得高泰勋缓缓低下了头。伍清华这里说的所有对他来讲宛如晴天霹雳,让他曾经以为价值连城的东西瞬间就跌破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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