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风里雪里，我在等你

说到跟雪有关的古诗，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首一定是它——《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唐）刘长卿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诗题跟《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类似，地点，人物，主要事件一目了然：诗人在旅途中遇上一个大雪天，借宿在芙蓉山上的一户人家。

这首诗历来争论不断，四句诗，站的视角不同，理解便有偏差。有趣的是，哪一种都能说得通。

比如，站在诗人的角度，可以有这样一种理解：苍山是诗人要前往的方向，然而，暮色降临，山色苍茫，更觉前路遥远。一路跋山涉水，我来到了芙蓉山脚下，眼见晚风中有一座茅屋，因为天气寒冷，茅屋简陋，愈发显得贫寒。我走得近了，惊动了主人家的狗，它对着我吠叫不止。于是，主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我说明来意顺利投宿，于夜幕笼罩漫天飞雪之中，寻得了当下的安宁。读这首诗，我们读到了这个诗人的行旅漂泊，读到了芙蓉山主人的古道热肠。

当然，我们还可以站在主人的角度，还是那个故事，还是那首诗，我们不妨组织起这样画面：暮色降临，山色苍茫，老翁倚门而望，越发觉得自己的茅屋远离闹市，虽然清贫简陋，却格外令人心安。突然听得门口犬吠不止，风里雪里，是谁人来访呢？原来是有人投宿，那人自称姓刘名长卿。其实，姓什么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小屋，永远是他们旅途中暂时栖息的家园。读这首诗，我们读到了一方桃花源似的乐土，读到了一位藏身于山中的隐士。

落日，远山，白屋，犬吠，风雪，归人。这些意象的自由组合，灵活多变，各有拥趸。写这首诗之前，刘长卿受人诬陷获罪，但也得人力挺，最终贬为睦州司马。所以，《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这首诗，也许不仅仅写了一幅风雪夜归图，也含蓄地写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的酸甜苦辣。

但是，我喜欢这首诗，跟以上因素都没有关系。

我清晰地记得，在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我脑海中唰唰地浮出一幅画面。在这幅画中，是我老家的房子最起先的样子。白炽灯发出淡黄色的光。水泥地还没有浇，木板门还没有漆，电线像蜘蛛网似的牵来牵去。因为房子空而冷，所以我跟妈妈吃完晚饭就立即上楼去。二楼东边的房间，有一张老式的床，雕着花，我们总是依偎着靠在一起。可是，有一个冬天，晚上，突然响起敲门声，也响起爸爸的高声呼唤。我跟妈妈噼里啪啦跑下楼，打开门，风卷着雪扑进来，后面跟着我的爸爸。他把满头满身的雪抖在泥巴地上，我便顾不得他湿漉漉的外衣，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妈妈没有说话，只是赶紧关上门，也把黑暗和寒冷关在了外边……

——事隔很多年，每每念起这句“风雪夜归人”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盘旋的，都是这幅画面，这是我对“归家”最原始的感受，这是我一辈子迷恋的镜头。

因此，即便后来，读到过很多版本的对此诗的赏析，我依然固执地留存自己的画面。

风雪夜归人

——我们都是旅途中的游子，那一间白屋，便是我们精神的居所。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我们紧赶慢赶，快马加鞭，只是为了赶在风雪之前回到那里。

反之，我们也都在内心深处建起一间白屋，点上一盏灯火，倚着门，靠着窗，见苍山杳远，暮色笼罩，等风来，等雪来，等你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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