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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春梦
沈彦东又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捻灭了,“刚才干嘛去了?”似乎又换了一个人,眼神不再迷离不安,变得犀利嘲弄,目光在苏错的脸上逡巡。
“学车!”苏错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这狗东西真是,拿自己不当外人,我干嘛去了要跟你汇报吗?不能够啊,从前狗剩哥的时候,没这么大醋劲儿。苏错脑子里蹦出“吃醋”两个字的时候,吓了自己一跳,她又把脸低下去,专注面前的盘子。
“你现在虽然不是学生了,但是出门交际还是要小心,现在世道乱,”沈彦东语重心长地说,“坏人也多。”
苏错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老板我能提个要求吗?”她咳了两嗓子。
沈彦东点点头。
“能不能继续把烟戒了?我小时候得过很严重的支气管炎,你看这天这么暖和了我还裹着围巾,这会儿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都是这烟熏的。以后我还得跟你一个办公室,要不你遵守下戒烟令,外面抽去?”一口气把话说完,继续埋头吃。
沈彦东本来是要伸手再去扒拉一根烟屁股的,听了这话,把手缩了回来,苦笑了一声,“好,戒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烟瘾,只是借此来抵消内心深处的不安罢了。
两人对坐着默默地吃饭,苏错先吃完,正准备站起来,沈彦东却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得的气管炎?”以前没听她说起过。
苏错愣了一下,木木地回答,“我小的时候,我妈不怎么喜欢我,不太管我。大概四五岁吧,有一次她把我锁在家里自己出去。我就在家里到处乱翻,翻出一堆带壳的花生,吃的时候把一小块花生壳吸进气管。咳了很多天,我爸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没办法弄出来,只能慢慢等着看效果。后来总算是咳出来了,花生壳把气管划伤了,每逢冬天就要生一次大病。我妈就骂我嘴馋闹得,活该!为此和我爸吵了很多次架。”
大概是听到了老板吐露心声,苏错觉得怎么也得有所交换,这些她从来不肯轻示与人的往事,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
“好!”半天,沈彦东才开口说话,“我答应你,以后不抽了。”语调温柔得能滴出水,生怕对面的女主不沦陷,还配合了一个万分魅惑的微笑。
苏错打了个寒颤!
不行了,一定是晚上把夜店的妖孽之气给带回来了,老板被上身了,还是及早抽身,免得这位突然变身大怪兽,自己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老板晚安!”苏错站起来。
“别急走,”沈彦东慢慢悠悠地说,“难道要我洗碗?”此时就觉得和她多待一分钟便快乐便心安,外面的事情最好全忘掉,还把这里当作在里尔的那个小厨房,他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嬉笑怒骂又彼此关怀。
我就喜欢看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沈彦东得意洋洋地继续进餐,一盘子破方便面硬是被吃出了米其林三星的效果。他看着苏错悒郁不忿的脸色,心想这要是搁以前,早就跳着脚开始骂了吧?
“在想什么?”好容易这位爷吃完了,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在想……什么时候跳槽走人。”苏错很郁闷地把锅碗刀叉放到水槽里开始洗,“跟着你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是你员工,又不是你使唤丫头。我白天给你打工,晚上还得给你做饭洗碗,你这得付我多少加班费,我还不如晚上找个中餐馆干兼职呢,就是打黑工,好歹还明码标价……”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个字都落在沈彦东的耳朵里。
这唠唠叨叨的样子,才像那个从前认识的苏错。
“想离开我了?”沈彦东站起来,踱到苏错身边,从后面欣赏她的侧脸,“那些债不需要还了?”
“我谢谢您,”苏错头也不回地说,“我这叫割肉止损你懂不懂?虽然姐没炒过股票,还是明白被套牢了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还懂什么叫套牢?”沈彦东暗暗好笑,他突然伸手指把苏错掉在面颊上的一绺头发拢了上去。指尖划过女孩脸上光滑的皮肤,触手温暖。
苏错又哆嗦了一下,偏开脑袋,“别动手啊你!”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和老板的身体距离有点危险,苏错想躲开,结果左腿不慎磕到了旁边凸起的橱柜边角,疼得她“嘶”的一声。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彦东若无其事地说,稍稍离开了一点。
什么叫不小心,苏错不想再说话,把那几个盘子刀叉洗好擦干放进橱柜,又顺手拽过抹布将台子上的水渍抹干净。沈彦东抱着手靠在旁边专心地看,就这几个动作,他倒越看越迷恋。
他看她苗条的腰身,心里想如果搂一下肯定感觉很好,她细长白皙的脖子微微弯着,在墙上留下一个曲线柔和的影子。她不骂人的时候眼光澄澈,有弧线好看的鼻子和下巴……不,其实她骂人的时候眼睛鼻子和下巴依然很好看,而且更加生动。想到这里,他非常愿意激她一下,最好暴跳如雷。
苏错干完这一切,准备马上离开,她心中有些不安,因为她嗅到了空气中暧昧的味道,老板似乎在调情……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她好像很难抵抗。
眼看着苏错行动敏捷,准备穿上大衣溜掉,沈彦东突然用手扶着脑袋,“嘶”……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旧伤犯了?”苏错丢下手里的衣服过来扶他,“药还随身带着吗?”她下意识地往老板办公桌方向看,却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
沈彦东使劲拥抱了她一下,才放开。
苏错整个人都愣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嘴角微微勾起的老板。按惯例,她该骂人了,她该发飙了,也许她会抄起一把水果刀扑过来和他拼命……沈彦东做好了准备,右手蓄了劲,只等她发疯扑过来就拿住,不会让她伤着自己。
然而苏错没有动,她傻傻地愣愣地站在当地,一脸懵懂地看着沈彦东,半天没有反应。她的眼神既似责怪,又似悲伤,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沈彦东看着心疼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把她重新抱在怀里。女孩的身体有些僵硬,还微微发颤。大概有那么十几秒之后,她想推开他,但他搂得更紧了。
“你别动,”沈彦东俯下脑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让我抱抱!”
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么抱着你。沈彦东把脸埋在女孩柔细的脖颈处,嗅着她身上迷离的香水味、酒味和方便面的味道,这人间的烟火气让他觉得舒心而踏实。
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么被你抱着。苏错慢慢放松了下来,她把脸埋在沈彦东的胸口,听着他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他身上有她不熟悉的香烟味还有她熟悉的香皂味。
大概灶台旁边的水龙头没有拧紧,突然一滴水重重地敲在金属的盆底,在苏错耳朵里不啻一声惊雷,她马上从混沌的状态清醒过来,用力推开了沈彦东,“对不起老板,”她说,“我该走了!”
她心里想的是,我什么时候递辞呈比较合适。
你不该说对不起,该说的人是我,沈彦东苦笑了一下,放开手,这话他只是心里想,却没有说出口。
人都有个五迷三道丢了魂的时候,一个小小人跳出来在她的耳边轻声开解,没事没事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当她穿好衣服的时候,竟然下意识往沈彦东的方向看了一眼,难道他不该说些什么吗?
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老板的婚姻有问题,他只是一时糊涂。另一个小小人也跳了出来,很严厉地提醒她,再也不可和老板独处了,以后在办公室也不行,等今年的合同期满,马上辞职走人。
其实正常不应该明天就递辞呈吗?苏错自我安慰道,如果自己辞职,按法律拿不到失业金,还是等一年合同期满不续约比较合适,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眼看这欧元一天天往下跌了,要是再把工作丢了……
苏错几乎是一路跑回家的,她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累了,脑子混成一团浆糊,就这样,睡死过去吧,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是大脑偏偏和她作对,越是觉得稀里糊涂什么都想不明白,越是睡不着,明明感觉睡了很长时间,警醒了一看手机,才过了二十分钟,一直折腾到凌晨四点多,才昏昏沉沉地眯过去。
可是睡梦也不是很让人愉快,竟然是一些让人羞羞的东西,半睡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身体,又吻上她的唇,让她呼吸不畅。她想翻身抗议,可是四肢软绵绵的,全身无力但是好像很舒服,舒服得压根睁不开眼。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别动,让我抱抱你……”
她梦见Euralille那幢灰色的学校大楼,脚踩在金属楼梯上落地有声,她娇憨地叫,“狗剩哥”,那语气让自己从内心深处都鄙视。那个人面无表情地靠在栏杆边站着,双手伸进裤兜,气定神闲,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她向他走过去,他伸出了臂膀,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苏错“啊”地一声,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般,重重地喘着气睁开了眼睛,屋子里还是漆黑一团,手机上显示上午五点四十三分。
没事没事,只是瞎做个春梦,小小人跳出来安慰苏错。她想了想,爬起来去浴室冲了个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