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猫。
我是一只老鼠。
“老猫”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老鼠,对,是知道,不是觉得。
我们住在一户人家厨房下水道的旁边,他们家不大,厨房、客厅、还有一间卧室。
我们家活动范围主要在厨房。
我们家是有家训的,主要就是说不能轻易走出厨房这个活动范围以及不能去室外,这个室外,不是对于我家来说的室外,是这户人家的室外。
所以,从小到大,我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出去”。
据说我舅就是带着对其他众鼠只会翻垃圾桶的鄙视,跑进了客厅里他描述中满是美食的冰箱便再也没有回来,我爸说他是亲眼看到死得硬邦邦的我舅被扔进了垃圾桶的,隔着垃圾桶他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冷。
而我姑,也是在跑进了人类的卧室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等到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被人类提着尾巴扔进一个桶里,然后往桶里倒了满满一桶滚烫的开水。
我妈说,那天,我姑凄厉的叫声在厨房回荡了好久。
至于室外么,我妈说是最危险的,有我们老鼠的天敌,一种叫猫的家伙,还有一种也很恐怖的叫狗的家伙,还有非常非常多的人,非常危险。
开始,我也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跟着父母,在昏暗的角落穿梭,小心翼翼的不被发现,每天就守着厨房里的两个垃圾桶。
人类在厨房吃饭的时候,我妈一般是不准我出去的,她说很危险,太容易被人类看到。
但是那天,我还是出去了,我很庆幸我那天走出了家门,那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天,我一直庆幸我当天的勇敢。
那天,厨房里的香味很浓,我躲在角落,看着那两个人类坐在桌子前,上面摆了好多好吃的,我看着他们大吃大喝,越看越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他们这样享受各种美食,而我们就只能偷偷摸摸地翻垃圾。
我觉得很不公平,但我妈说这是既定的命运,我不甘心,我觉得我们应该向命运抗争。
但大家都嘲笑我,告诉我不要做白日梦。
我开始理解当初我舅冲进冰箱的时候的那种鄙视,心中很是无奈。
的确,我们得不到更好的,不是因为我们不行,而是因为我们不敢。
我觉得,我必须踏出那一步,打破我们家那些陈旧的禁锢,才能有美好的新生活。
第一步,我觉得我得先好好了解一下这户人家。
当然,我不会像我舅那么傻,冰箱我还是不会去的,我曾感受过一回那里面吓人的冷气,我大概能想象我舅是怎么死的。
而卧室,我没去过,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我打算找机会看看。
我进卧室的那天,天气很好,是我喜欢的那种天气,天空很暗,乌云满天,狂风一阵阵的在屋子里乱穿,房间里的人类都不在。
而恰好,狂风吹开了卧室的门,我大喜,贴着墙角慢慢走了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环顾四周,有一个比客厅里那个小的沙发,沙发上堆着些衣服,我没从那儿闻到什么吸引我的味道,所以即便我能很轻松的爬上去,我也没去。
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完全没有危险,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我还是很兴奋,感觉自己踏出了很重要的一步。
我快速跑出卧室,不是贴着墙角,是从卧室门的正中间穿过。
我跑回家,兴奋的告诉大家这个消息,我以为会被倾慕的目光包围,结果收获的是一家人惊恐的表情。
我妈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告诉我不能有下次。
我开始更加能体会我舅的那种鄙视,我觉得这样的胆小和目光短浅会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我没有理会我妈的阻拦,再次走出去,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来回在卧室和厨房之间穿梭。
不过,那天也是我运气不好,刚好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我的兄弟姐妹们跃跃欲试探出洞口的上半身,却不想,大门这时候开了,而那时候我刚好走到大门口。
我迅速冲进我家的小窝,心脏几乎跳出口腔,脑袋里嗡嗡作响,看着我妈他们的嘴巴不断开合,就是听不到声音,不过我能猜到,反正就是和家训相关的东西。
缓过来之后,我让他们淡定,这就是一个意外,我也没有出什么事儿。
我妈他们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我懒得听,我觉得他们不能体会我的小成功,不知道这一步是多么的重要,他们不懂,我也懒得多说,我只需要证明自己就好。
我知道,要证明自己,就要到外面去。
我看着厨房大开的窗户,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出去,要成功就必须要冒险,而我,生来就注定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老鼠,老天不会让我那么短命,我一定会干成点什么。
也是在那一天,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老猫。
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个名字,我知道他们只会一脸无知地嘲笑,但是总有一天,这个名字会让他们向往和仰慕。
我离开的那天,我妈说,“你只要今天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我安静地望着她,因为她看起来还想说什么,我就那么安静地等着,等着她把要说的话说完。
同时也在脑海里憧憬:某一天,我带着传奇的经历和显赫的身份回归,风轻云淡地跟他们讲起自己的经历和成就,接收到的目光终于成了仰慕。
我妈几次欲言又止,始终说不出来后面的话,最后,我爸终于说话了,“我们就当你死在外面了。”
我知道这就是我妈的欲言又止,我不怪他们说出这样的话,因为我听得出来里面的担忧和害怕,我也知道这源于他们被禁锢和思维和自身的无知。
我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局限在下水道旁的那个小洞穴里,多说无用,我得做给他们看。
出门后,我很快在对面楼的顶楼发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似乎是人类在这儿种植的一些东西,我看到了我吃过的玉米,还有豆角,还有我不喜欢的辣椒……我很喜欢这儿,丰富的新鲜事物让我兴奋。
很快,我在一颗结了果子的树旁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洞穴,后来,有时有人到顶楼来,我听他们说过,这棵树是无花果树,那果子就是无花果,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奇怪的,但是,不影响我喜欢这棵树。
夜晚的顶楼很安全,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害怕人类会突然出现,有时候,我会躺在树下,望着些微泛红的天空发呆,默数离家的天数。
我不知道为什么天空是微微泛红的颜色,因为我听人类说过,天空应该是蓝色的,白天是蓝色,夜晚是黑色,但是这个夜晚的天空,就是泛红的,不过,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我更多的,是要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我要一步步地,把这个小区的每栋楼都了解清楚,把这整个小区都了解透,我要让这里,成为我的地盘。
我希望“老猫”这个名字能变得有分量,能得到尊重和崇拜,我希望,以后说起老鼠中的一个厉害角色,或者说起我们家族的骄傲,那就是我。
我每天都飞快的在楼宇间穿梭。
开始,第一次见到猫和狗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比我大多了,但是还好我很灵活,甚至,那只被人们说是金毛的狗,都没有看见我。
离家27天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个小区摸透了,特别透。
我知道大垃圾池的位置,那里有最多值得挖掘的东西。
我也知道对面楼三楼左边那家每周五晚上他们儿子从学校回来,他们都会弄一大桌子的菜,总是吃不完,有时候冰箱都放不下,就那么放在桌子上,给我足够的机会。
还有旁边那栋楼七楼有一个女孩,她一个人住,总是不怎么吃饭,吃的都是一些零食。
我很喜欢那些零食,香香脆脆的。
女孩似乎不太在意我们的存在,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注意防备我们,零食开了没吃完就那么放在桌子上,蛋糕也是,我计划着回家的那天一定要想办法从这儿弄点蛋糕带回去。
我在几栋楼的外墙上肆意穿梭,有时候会被隔壁楼的人看到,然后就听到他们发出“老鼠”的惊叫,我已经不会像开始那样被吓到,我会停下来,看他们一眼,留下轻蔑的一笑。
不过我知道,因为距离的关系,他们是看不到我的笑和我的轻蔑的。
我也见识过一些人们对付我们的手段,一次,我正在一户人家啃香香的鸡骨头,突然听到说话的声音,我下意识是要跑的,不过他们好像只是在不远的地方说话,没有过来。
我屏住呼吸,想等他们走了继续啃骨头,这时候,听到一个人说“驱鼠器”什么的,我知道,那应该是对付我们的了。
我的好胜心被激起,想看看那个东西到底有多厉害,我看到那个人类把驱鼠器插到插座上。
我以为那个东西会爆发出什么,或者会有什么从那里面出来追我,但是它只是发出一些声音,让我有些讨厌的声音,不过还好,对我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我在心里笑出来,觉得人类不过也就这样。
后来我跟在外面遇到的其他老鼠讲起这件事,其中一只老鼠告诉我,他们一家就是因为驱鼠器从一户人家搬走的,那个东西太恐怖了。
我说我觉得还好,即便凑近了,也就那样,他一脸震惊的看着我,我粗略讲了一下之前的经历,然后说到我们这个小区,说到每周五儿子回家都做一大桌子菜的人家,说到爱吃零食的女孩……
后来,开始渐渐有老鼠来问我,在这个小区里,想吃什么应该去哪儿,去哪儿应该注意什么,并且数目越来越多,他们不再叫我“老猫”,而是叫我“猫哥”,或者直接叫我“哥”,后来,他们开始叫我“猫爷”或者“爷”的。
再后来,新来的老鼠都会先来见我一面,并且每次见我,都会带上一些好东西,恭恭敬敬地给我。
我依旧住在无花果树下,晚上依旧躺在树下发呆,离家已经59天了,我觉得,我该回去了,或者说,我可以回去了。
我找过一些老鼠问过,我妈他们也知道了这个小区那只叫“老猫”的老鼠的存在,但是那些老鼠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老猫”是我。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回家那天,带上两只老鼠,给我证明。
我在熟悉的厨房窗户口,让和我一起的一只老鼠去告诉我妈他们“猫爷来了”。
我走近那个熟悉的洞穴的时候,看到了我恭敬的一家人,我压下心底的各种情绪,云淡风轻地说:“我回来了”。
他们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中情绪很复杂,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一片仰慕,我妈眼里瞬间就有了眼泪,我就更看不清她目光中的情绪了,不过我不在意,我知道他们是太震惊了,我有时间慢慢跟他们讲。
让那两只老鼠离开后,我慢慢走过去问他们好不好,我妈最终忍不住了,眼泪开始哗哗地往下掉,我安慰她,“我回来啦,好好的,我给你们说过,我能做到的。”
我妈呜咽着,“我们几乎都以为你死了。”
“怎么可能,我是谁,我是老猫诶。”
我爸看了我一眼,眼中不是以前的无奈了,有很多东西,有的像一口烟,有的像一抹光。
而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看我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就像雀跃的小星星。
我开始慢慢跟他们讲这些日子的经历,讲那些簇拥我的老鼠,讲我怎么从“老猫”成了“猫哥”,再最后成了“猫爷”,我讲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一起说,或者发出一些疑问。
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有故事在小区流传了,不过这些流传的故事总是有一些失真的部分,我一一给他们纠正,再填补一些细节,然后耐心回答他们各种各样的提问。
讲到哪栋楼哪家有什么吃的的时候,我想起那个住在七楼老是吃零食的女孩,然后想起了当初在心里承诺的蛋糕,我突然觉得很急迫,我要马上给我的家人品尝那种食物。
因为猫爷是绝对有这种想到就马上能做到的能力的,而立刻完成这件事,也是猫爷最好的自我证明。
于是我起身,告诉他们我出去一趟,我去给他们弄点蛋糕,我说得很轻松,就像那个蛋糕就是放在那儿等着我去拿一样,他们特别是我妈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但没有像以前那样阻止我,毕竟,我是老猫。
我妈有些舍不得我,我说我去去就回来,但是这么久没见,明显蛋糕对她的诱惑比不上和我在一起。
这时候,我妈突然说,这家人昨天过生日来着,也吃了蛋糕,就在客厅,不知道有没有剩。
我心头一动,告诉他们我出去看看,客厅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我想我还是得去一趟那个零食女孩家。
这时候,我发现厨房灶台下面那一层的隔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过去一看,居然是蛋糕,还切成了小块小块的,我吃了一块,味道还行。
但是已经吃过那么多美食的我,觉得也就只是还行。
我回家告诉我妈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一起出来吃,但是他们有些害怕,因为差不多到这家人回来的时间了。
曾经的那种无奈感涌上来,我有些烦躁,但是还是努力压住了,我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有足够的资本劝说他们。
我在那盘蛋糕边,一边吃,一边劝说。
从人类回来到我们逃回家需要的时间、蛋糕离家的距离、以及这次机会的难得,搭配着猫爷的丰富经验,我一一给他们进行了分析,
终于,我听出了他们的动摇,我跳下隔板跑回家,想让他们快点,他们跟在我身后往外走。
突然,我感到一阵阵的难受,步子特别沉重,根本走不动。
我强迫自己往前,最终还是倒在了家门口。
我听见我妈的尖叫和哭泣,还有我爸的吼叫,但是我没有力气起来,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隐隐听到他们绝望的叫喊和哭泣。
最后,我仿佛回到小时候,还是我妈在说,不过她这次不是说的“不要出去”,而是说的“不该出去”,我不知道她是说我刚刚不该出去找蛋糕,还是59天前不该出这间房子,但是我没有力气问了,身体变得非常的沉重。
脑子很混乱,我想好好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理清楚,但是又累得不行,没有半分力气,我妈让我不要出去、我爸说当我死了、我走出家门那天的天空、无花果树、驱鼠器、吃零食的女孩……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子里一通乱撞。
渐渐地,那些画面和声音都消失了,太想睡了,我感觉得到,这一睡多半是醒不来了。
最大遗憾,就是还没让我妈他们看到,那些新来的老鼠给我送来美味的食物时,恭恭敬敬叫我“猫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