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饶是久远,儿时年味儿,于回忆中,却愈发醇厚。
记不清,离家读大学,又远离家乡工作的我,有多少年没回老家过过年了。
工作忙忙碌碌,有时一个星期也难打通电话回家,平时,忙着履行当下的工作职责,或追求未来的快乐,过去的记忆也只是倏忽闪过,只有在年末时,才恍觉,又是一年春节到,我是不是该买票了?
一打开记忆的闸门,往事就如洪水般冲来。《新白娘子传奇》《天龙八部》《雪山飞狐》熟悉的旋律……鞭炮此起彼伏,烟花争奇斗艳,小孩子跟着舞龙耍狮子的队伍屁股后面跑……冲天炮“啾啾”冲向天空、跘炮在熊孩子的脚下炸响,红红的压岁红包……糍粑、喊年、雪花和炭火。
北冲屋是湖南邵东砂石镇丰朋村的一个小山冲。对,我们叫它“冲”,是因为它仿佛低矮的群山间一条弯曲的河流冲出的聚落。事实上冲里并没有河流,只有一辆卡车宽的泥马路,这唯一的马路还经常被运煤的卡车碾得稀烂。
彼时物资并不丰裕,虽说我们县早就评上“全国经济百强县”,但农村也还是相对落后,吃的玩的也比较单调。对于家境窘迫、最远只到过县城的我来说,过年就是最开心的时候了。有糍粑吃,有新衣服穿,有花炮放,还有压岁钱,多好!
其中最喜欢的,就是热气腾腾的打糍粑的画面了。没别的,谁叫我是个吃货呢!糍粑做起来那么有趣,又有那么多种吃法,怎不令人回味无穷!
打糍粑
糍粑一打,年就来哒!
糍粑,就跟北方人所谓的年糕差不多。
在家乡,女人们早早就舂好糯米,早则腊八一过,晚则小年前夕,男人们撸起袖子,把一笼煮熟的糯米饭倒进石臼里,继而用两杆圆润又厚实的木杵,挑起洁白软糯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团,便像两头斗牛似的,腾挪翻转起来。
这就是打糍粑。
当糯米饭团经历了千锤百炼,出石臼时,已经是一条不分你我、软塌塌、沉甸甸却仍然洁白如玉的饭枕了。
巧手的女人们早已摆好硕大的簸箕(土话叫堵盘),里头撒上防沾粘的糯米粉,旁边还有几盘蛋黄或红色的食品染料。
当气喘吁吁的汉子们,把圆滚滚黏糊糊的饭枕甩到簸箕中时,女人们便迅速甩手沾点米粉,顺势从热腾腾的饭枕上揪下一个圆团,揉一揉,搓一搓,再放到簸箕里压扁,或成一个圆饼,或成一块方条,最后在上面正中点上几个蛋黄点,或几个红点花。一个糍粑就算宣告诞生啦!
我们这些熊孩子们也要凑热闹,生怕大人们不够忙似的,七手八脚地去揪饭团子,做成带有孩童印记的、歪七扭八不平整的糍粑,一边做糍粑还一边偷嘴,刚打出的软糯的饭团可香甜啦!
做好的糍粑先一个个晾干,再叠起来,放到桶里用水浸泡以防干裂,留到过年时馈赠来拜年的亲戚,或者自家。
在农村90年代那些物资匮乏的年头里,这可是上佳的珍品。
吃时,用无烟的炭火烤得黄澄澄的,再趁热,就着有生姜和辣味儿的鱼冻,龇牙咧嘴咬一口,满嘴的鱼冻和着焦香软糯热腾腾的糍粑在嘴里弥漫开来,那热辣混合着甜香的滋味,别提多美了!或者用点香猪油煎成两面黄,再涂上一层薄薄红红的霉豆腐,那个咸香焦脆甜糯,怎一个“爽”字了得!
喊年
如今的年味之所以淡了,除了物资丰富了,人们不出门就有电视平板手机看,有各种好吃的食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爱拜年了。
微信视频、短信电话拜年,是既方便也省事了,却让人格外怀念起那个人人出动,拱手作揖,开口恭喜,至少一盘瓜子的情景。
说起来似乎数小孩子最爱拜年了,勤快的孩子,十里八乡都要走上一趟,早起出门就要带个硕大结实的口袋,干嘛?
喊年去。
小伙伴们呼朋唤友,穿上心痒已久的新衣履,戴上新帽子,拿着专属的“讨米袋子”哦不,财喜口袋,嘻嘻哈哈簇拥着,到每家每户喊“拜年咯”,然后主家们也赶紧铲年货出来,口称恭喜,挨个儿把糖果橘子花生瓜子等年货倒进我们的袋儿里。
我们说声“恭喜发财”,又浩浩荡荡奔向下一家,简直跟西方万圣节熊孩子的“不给糖果就捣蛋”的一样。只是我们穿得崭新体面,满脸天真和期盼,只渴望得个罕见的小红包,或一些稀有的糖果巧克力,那就够笑到元宵啦!
雪花和炭火
儿时过年,是少不了厚厚的积雪的。有时一早起来,满眼的白雪晶莹,地澄明,天灰灰。
每早祭祖的红鞭炮花开,打破山村的沉静,火药味儿弥漫在空气里,回声响彻山坳。
大年初一大早我们就钻出去喊年,有的(比如矫情的我)还要带着一炉小炭火,就是平时带去上学的那种,用废弃小油漆桶自制的简易火炉。
回时雪泥溅满新裤腿。偶尔细心的妈妈还会发现,我新衣服袖子上,被火炉甩起来溅出的火星子点了几个小窟窿。
新年是不怕的,因为再不讲究的人家,也要讲个过年和气,不能打骂孩子。
所以当我准备照样穿着袖子带焦窟窿的新衣服去拜年时——妈妈开玩笑:穿得这么寒碜,主人家也会多打发点嘛!
但是我知道,她是气我不多点小心,不爱惜新衣裳。
这不,转头她就给我做了一对漂亮的袖套。她是巧手的裁缝,怎会允许自己的女儿穿不体面的破衣服呢?
积雪厚厚的夜晚,我跑到乡邻家烤火。脸膛映着红红的炉火,听外出闯荡回来的人天南海北地聊江湖故事。
有时候我们也会打牌,笑闹间,偶尔听到外面夜行人咯吱咯吱踩在厚雪上的声音,时而又有走到走廊上用力跺脚甩雪的声音。不觉出神想起那首《蝶恋花》: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
不知冬夜里,踏着积雪走过窗外的踽踽独行者,听到墙内笑语时,会不会也有些许怅惘?
恐怕他不会想到,墙内有一个正欢笑的女孩,也有片刻走神于墙外人的江湖故事。
这个走神了的女孩,哪里又能想得到,多年后,自己也成了异乡客,行走在他乡,听到他人窗内的欢笑时,会不由感慨:命运多么神奇,轮回多么微妙,那个爱听侠客闯荡江湖故事的女孩,如今,竟也成了故事的讲述者。
一颗心,仿佛早在当年听故事的时候,已经种下了不安分的种子。
儿时的年味,随着物资的丰富,人情的淡漠,逐渐离我们远去,成为记忆里最具人间滋味的烟火……
儿时的年,好想再过一回!
#羽西X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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