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南齐皇帝萧昭业被杀死废黜时,鄱阳王萧锵事先并不知道这个阴谋。等到宣城公萧鸾权势日重,朝廷内外都知道他有不臣之志。萧锵每次去见萧鸾,萧鸾都趿(ta)着鞋子奔到车旁迎接;谈到国家大事,一面说一面流泪,萧锵由此信任他。宫廷和各衙门官员,都属意于萧锵,劝萧锵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对萧锵及随王萧子隆说:“二王只需乘油壁车入宫,将天子请到朝堂,教他发出号令;谢粲等紧闭城门、守卫全副武装,谁敢不听!东城的人自己就会把萧鸾捆了送来。”萧子隆想要决定。萧锵认为禁卫军我在萧鸾之手,担心事情干不成,非常犹豫。马队主刘巨,是世祖萧赜旧部,晋见萧锵,请求单独谈话,叩头劝萧锵起事。萧锵下令备车,准备入宫,又回到内室,与母亲陆太妃辞别,延误到傍晚,还没出发。典签知道他的密谋,报告萧鸾。
九月二日,萧鸾派兵二千人包围萧锵宅第,杀萧锵,并杀萧子隆及谢粲等。当时太祖萧赜的儿子中,萧子隆最壮大,有才能,所以萧鸾尤其忌惮他。
江州刺史、晋安王萧子懋听闻萧鸾、萧子隆被杀死,想要起兵,对防阁(侍从武官)、吴郡人陆超之说:“事成则宗庙获安,不成仍不失为义鬼。”防阁、丹阳人董僧慧说:“此州虽小,宋孝武帝(刘骏)曾经用它的力量登基。如果举兵向宫阙,以问弑杀郁林王(萧昭业)之罪,谁能抵御!”萧子懋的母亲阮氏在建康,秘密送信去迎接她,阮氏告诉她的同母异父兄长于瑶之,问他怎么办。于瑶之飞驰报告宣城公萧鸾。
九月四日,皇帝授给萧鸾代表天子行诛杀的黄钺,内外戒严,派中护军王玄邈讨伐萧子懋,又派军主裴叔业与于瑶之先袭击寻阳,声言说让他做郢府司马。萧子懋收到消息,派三百人据守湓城。裴叔业溯流直上,到了夜里,回军袭击湓城;城局参军乐贲开门纳入。萧子懋听闻,率府州兵力据城自守。萧子懋部曲多是雍州人,都勇跃,愿奋力作战。裴叔业畏惧,派于瑶之对萧子懋说:“如今你只要回到京城,必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不做是做一个散官闲职而已,也不损失你的富贵。”
萧子懋既不出兵攻打裴叔业,众情稍稍沮丧。中兵参军于琳之,是于瑶之的哥哥,建议萧子懋重重的贿赂裴叔业,可以免祸。萧子懋派于琳之往,于琳之借机游说裴叔业攻取萧子懋。裴叔业派军主徐玄庆率四百人跟随于琳之进入州城,州府僚佐都奔逃而散。于琳之带着二百人,拔白刃入斋,萧子懋骂道:“小人!何忍行此!”于琳之拿袖子遮着自己的脸面,派人杀了萧子懋。王玄邈逮捕董僧慧,将要杀他,董僧慧说:“晋安王(萧子懋)举义兵,我确实参预其谋;能为主人而死,死而无恨!只请求等我将晋安王安葬之后,再来投案就刑。”王玄邈被他的道义感动,向萧鸾汇报;免死发配东郊冶炼厂做苦工。
萧子懋的儿子萧昭基,时年九岁,在二寸见方的绢布上写信,写下事变消息,并包上五百钱,送给王僧慧。信和钱都送到了,王僧慧看见,说:“这是郎君的信啊!”悲恸而卒。
于琳之劝陆超之逃亡,陆超之说:“人都有一死,这不足为惧!我如果逃亡,不仅辜负了晋安王对我的眷顾,也恐怕被田横的宾客耻笑(田横事见公元前202年记载)!”王玄邈等想要将陆超之装载囚车里押回京城,陆超之端坐等待。陆超之门生认为杀死陆超之应当得到赏赐,从后面突然挥刀,将他斩首,头颅坠地,而身体并未倒下。王玄邈对陆超之厚加殡敛。门生也协助举棺,棺木突然坠下,压到门生的头,折断脖颈而死。
萧鸾派平西将军王广之袭击南兗州刺史、安陆王萧子敬。王广之到了欧阳,派部将、济阴人陈伯之为先驱。陈伯之抵达,正赶上早上开城门,陈伯之单独进城,斩萧子敬。
萧鸾又派徐玄庆西上杀害诸亲王。临海王萧昭秀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寓实际负责州府政务。徐玄庆到了江陵,想要行使全权,先斩萧昭秀。何昌寓说:“我受朝廷委托,翼辅在外的籓王。殿下并没有失,你单独一个人来,我怎么能把人交给你!如果朝廷一定要殿下如何如何,我应当上奏,以等待进一步指示。”萧昭秀于是得以回到建康。
何昌寓,是何尚之的弟弟的儿子。
萧鸾任命吴兴太宗孔琇之为行郢州事(郢州执行官),想要让他杀晋熙王萧銶。孔琇之推辞不许,于是绝食而死。孔琇之,是孔靖的孙子。
裴叔业从寻阳继续进向湘州,准备杀湘州刺史、南平王萧锐,防阁周伯玉在众人当中大声说:“这不是天子的意思。如今斩了裴叔业,举兵匡扶社稷,谁敢不从!”萧锐的典签官呵叱左右,斩周伯玉。九月十四日,杀萧锐;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萧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萧铿。
九月十六日,任命庐陵王萧子卿为司徒,杜阳王萧铄为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丁酉(十月无此日),解除戒严。(寻阳已经平定,诸藩王已死,所以解除戒严。)
34、
任命宣城公萧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进爵为王。
宣城王密谋继承大统,多引朝廷名士参与筹策。侍中谢朏心中不愿意,于是请求外放为吴兴太守。到了郡府,给弟弟、吏部尚书谢瀹送去几斛酒,写信说:“只管喝酒,不要管事!”
司马光曰:
臣闻“穿人家的衣服,就要为人家分忧;吃人家的饭,就要以死相报。”二谢兄弟,比肩膀安享荣华富贵,国家危急,他们不能预知;为臣如此,能说是忠吗!
华杉曰:
二谢兄弟,不能说他们不忠,只是他们现在,没有明确的效忠对象。之前他们应该效忠萧昭业吗?那个昏君,就是该推翻。他们没有参与政变,萧鸾屠戮亲王,他们也不愿意参与,就等萧家自己尘埃落定再说。只管喝酒,不要管事,这是正确的态度。
孟子把人臣分为四等:事君之臣、社稷之臣、天民、大人。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人臣事君,分为四等,人品不同,价值观不同,他们的事业也就不同。
最低下的一等,是事奉国君个人的。
政治是个人的,政治决策的背后,往往首先是决策者个人的需求和利欲。
这种人就深刻认识到,并紧紧的抓住这一点,他们也是想国君所想,急国君所急,为国君所欲为,尽心尽力,全力以赴讨国君欢心。但是,他们可不管对国家有利还是有害,专在讨国君欢心上着力。如果国君做得不对,他也曲意阿谀奉承,将国君陷于有过,他还会给他找理由开脱。如果国君想干的坏事,但还没好意思干出来,他就先意逢迎,鼓动他去干,唯恐不能投其所好。这样的人,一心只为讨好巴结,保全自己的禄位,至于君德之成败,国事之离乱,毫不关心。由于专注而无底线,他们往往也很“成功”。
孟子还批评过:“今之大夫,逢君之恶。”这是讲“长君之恶”和“逢君之恶”的区别。长君之恶是什么呢,是君有过,你不能谏,那就助长了他的恶了。逢君之恶呢,更坏,君有过未萌,想干点坏事,但还干不出来,因为有良知啊,知道这样不对啊。这时候呢,你体贴地编出一套理论来,给他自圆其说,让他理直气壮的去干,这就是逢迎上去,把他送上邪路,逢君之恶。
以事奉国君个人利欲为事业的人,最终都会走向逢君之恶。
上一等的,是社稷之臣。他不是国君之臣,是社稷之臣,以安社稷为事业。小人之务悦其君,大臣之计安社稷,皆眷眷于此而不能忘也。
张居正说,小人悦君,是为自己谋身,谋富贵。大臣安社稷,是谋国,谋功名。谋国之臣,一则匡正君王,务使君德无阙,保国运于荣昌;二则济弱扶倾,务使民心不摇,而奠邦基于巩固。以一身任安危之寄,决大疑,戡大难,而劳怨不辞,以一身当利害之冲。事求可,功求成,而险阻不避,殚精竭力,眷眷焉惟社稷之安是图,必社稷安而后心始安,就如小人务悦其君一般,没有一刻一息能放松释怀。他的志向在于功名,专注在于报国,富贵不足以累其心也。
孟子说,社稷之臣固然忠正,但他的格局,也不免为一国之臣,还有更上一等,叫“天民”,民,没有官位就叫民,天民呢,是能全尽天理之民,其人品既高,自任甚重,固然也想大有作为,但是,因其重道之心,若不能行道,他必不肯轻易一试。如果不到兴道致治的时机,一般的功名不在他的眼里,宁肯遁世读书,也不参与政治,没世不为人知,也不后悔。
天民,是上天之民,不是一国一君之民,必能全尽天道,他才出手。不能全尽天道,他就不参与了。其人品之高,又更甚于社稷之臣。
不过,天民还不是最上一等,为什么呢,天民虽然要以道济天下,全尽天理,但毕竟还要计较出不出山,出不出手。最上还有一等,叫“大人”。什么是大人,大而化之之人,就是大人。大而化之,不是大大咧咧,是其道之大,把全天下都教化了,化育天下。大人身修道立,只是自尽正己之功,而德盛化神,其感化人之速,上而正其君,而不必形之讽议,下而正其民,而不必申之禁令。其功在社稷,但他又没为社稷操劳;其道济天下,而他也无意于行藏之迹。这就是大而化之之大人!
大人,是端正了自己,就天下万物,君臣上下,都随着他而端正的人!就是《易经》里所谓“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谁是大人呢?孔子是,孟子是,耶稣也是,特蕾莎修女也是。
二谢兄弟是那一等人呢?都不是,他们是“打工人”,职业经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