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nana ice c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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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最胆小的时刻,发生在和你道别的那一天。哥斯达黎加的首都离海不远,我把头搁在你软绵绵的肩膀上只过了一秒,就有清新剂的味道混合着海风钻进我的鼻孔里来。所有人都在我们的身后等,Nina,Isak,可欣和Khalid,每个人都在擦着眼睛。

你本来不应该是最早出发去机场的那一个的。我记得很清楚,临告别的前一天,我们从餐厅回来,东倒西歪地聚在客厅里查看着各人的航班,我的最晚,是第二天的晚上;你的是中午来着,我鼓起勇气用开玩笑的语气对你说,啊那我送你们每个人去机场啊,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你听见就说好,对我安慰地笑了一笑。

那天晚上我睡得挺不安。光是和Nina聊天就聊到了大半夜,聊得眼泪汪汪的,后来她终于睡着了,我借着一丝月光一个人收拾起行李,边折叠每一件衣物,边思考该如何和你单独地道别。圣何塞机场不大,我想象里登机口和到达厅一定也离得不远。但他们都可以离得远远的,其余人,我想;只剩下我们的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再要求你"hug me once more",而你不会有理由拒绝的,不会有的。

那之后的情节我还没想好。在这个紧紧的拥抱里我可以对你说些什么呢,该怎么样用英语委婉地告白我真是一点也不会。站在18岁的年纪回望过去,我意识到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是期待着用一个拥抱的距离把世界都隔离在我们之外,而在这样的真空里,你,一向甚我美丽也甚我真诚的你,会有勇气对我说些什么。任何话,只说给我听的,什么都可以。

15岁的我和16岁的你在那半个月里很少有这样“单独”的机会。友情是个暧昧模糊的词语,我们可以借此在互相的耳边带着哭腔说"I love you all",然后在回忆的时候选择性地忽略掉“all”这个字眼,假装我们已经无数次互道心声。当然也可能记忆被我美化,现实里你本就没对我有过任何超出友情范畴的感觉,可是Christian, my Christian, 在我们都已经长大以后,现实是多么无足轻重。

--更何况我相信直觉。我15岁的时候一切都还尚未被唤醒,但直觉里你把我很温柔地拥在胸口的动作就偏偏能让我感觉一切静止,感觉你的呼吸声是燥热的。直觉里我们就是不同的,与别人不同的,晚祷的时候我永远直觉般坐在你左边,就能借此握你的手。每一次你都出汗,以至于祷告完以后我们不得不猫着腰穿过那些虔诚的教徒们,冲到凉丝丝的山泉边再洗一次手。你老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抱歉,而我记得自己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想,笨蛋啊,如果介意的话,都三天了为什么每一次晚餐我还是坐在你的旁边?

扯远啦。至于最后为什么你变成我们之中第一个赶往机场的人,Chirstian,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我只能抱着遗憾归咎于命运。你的航班被提前了;吃早餐的时候你爸爸匆匆地打电话通知你,你放下手机以后就变了脸色。你才16岁,这是你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出远门的旅行,于是理所应当地因为害怕赶不上飞机而急得快跳起来了。Such a baby, 我有点好笑地在心里这么想,你看我自那时起就十分刻薄了已经。你是被家人保护得特别好的小男孩,跌跌撞撞跑回宿舍拿行李的时候,差点儿连手机也忘了放回包里。笨蛋呀,我记得自己在心里小小声地念叨你,也是我自我保护机制的一种,仿佛和平日无二地损你就可以暂且忘记这场整整提前三小时的意外别离。

是啦,所以我没能跟着你去机场。你太心焦,给每个人的拥抱虽然用力也都短暂,我贪恋地抓紧了你的袖子,你感觉到了,就又多抱了我一秒。"I will see you again."你是这么说的吧?你看英语是多么模棱两可的语言啊,真是讨厌。你说的“you”指的究竟是我还是我们所有人呢,我说的“I miss you”指的又究竟是你还是你们全部,谁知道。我不敢妄想前者,该明白你也一样。

然后你跳上车。Christian,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我从第一天开始就觉得你是个大块头,真的;好几次你爬到后院的树上去摘芒果,我提心吊胆的原因一半是因为我喜欢你,一半则是因为你看起来太笨拙。可你跳上车的背影轻盈帅气,是记忆留给我你最潇洒的一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那是我们的告别。我站在大家中间,边朝你挥手边有点委屈地埋怨你来着,可是你摇下来窗户,伸出大金毛一样的脑袋傻乎乎地拼命喊“再见”,眼睛亮晶晶的,我又原谅你这个笨蛋了。

笨蛋这个词该是女高中生恋爱常用词汇排行第一名;而告别你以后,我经历了一些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人---也就哭哭啼啼、摇摇晃晃地渡过了人生的纯情阶段,笨蛋这个词本来是不适合我再说出口了。但我想,我不能原谅的其实是我自己:没能让你知道我喜欢过你这件事情,我对15岁的自己由衷地感到抱歉。15年的秋天,我试图过写一篇关于你的故事,以期弥补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单词,终究也不了了之。那个故事现在还躺在我的硬盘里来着。所以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值得一个故事,或者说一次认认真真的告白。去年10月你就满了18,没来得及在那之前告诉你,也真不知道现在的你还惦记不惦记那个未完的结尾了。那么这篇乱七八糟的信是写给16岁的Christian的,寄信人是15岁的我,还烦请你帮他签收一下吧!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啦,反正不是夏令营的第一天。我坐了整整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可那天你来得很晚,互相认识的环节都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你才背着你巨大的行李冲进大厅,像一只夏日里的北极熊。我怎么想得到我会喜欢一只北极熊呢,听你的自我介绍时就一直兴趣寥寥,由于时差的关系拼命地打着哈欠,你最好也没记住那样子的我。

第二天,第二天我们集体坐上学校的大巴去市中心参观,我挑了靠窗又后排的座位,极其社交恐惧地想要隐匿于众人,其实哪里来的众人,也不过九个人而已。话说哦,今天我又莫名其妙翻阅起我们的照片,我朋友说那个时候的我看起来比现在开朗许多,我却只觉得自己笑得好大力,像个肿胀的猪头。其实不是的啦,我清楚地记得初来乍到的前五天我都拘谨得要命,又不敢说英语又不敢参与对话的,拖拖拉拉地老是跟在最后,我不记得是什么改变了我。

说是你的话,未免有美化回忆的嫌疑。但你的确非常活泼,选座位的时候四顾了一下就把书包“啪”地甩到我身后的一排长椅上,然后把窗户用力拉开,笑嘻嘻地把上半截身子都伸出窗外。我记得自己在心里发出咬牙切齿的感叹:上帝啊,这头北极熊好傻。“Christian, 把头缩回来!”负责带队的Annet在副驾驶惊慌失措地朝你尖叫来着,你就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巨大笑容乖乖地缩回座位上,随着车载音响摇头晃脑起来。

我其实不记得你那天有没有这么做了。这以上和以下的所有回忆大半都基于我们熟悉起来以后我对于你习惯的了解,如果你那天看起来其实没有这么傻的话,我给你道歉!前两天我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记忆也都像蒙了一层薄纱。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你的一截手臂和半边脸挤在我椅背的缝隙里,我惊恐地盯着你反应了好几秒,才看出来你是企图把我脑袋靠着的那一面窗户在不惊醒我的情况下关上。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看到这里应该给我发消息道歉;不为这一次,也该为那之后每一次的车程中,我睡着你就悄悄帮我关上车窗的举动道歉。要知道这以前,没有什么男生对我好过,绅士范畴内的好也没有过。加上你的眼睛是四岁小男孩的眼睛,听到“冰淇淋”就能被倏忽点亮,它们亮起得太、太、太频繁了,你真的不喜欢我的话,就该为每一次亮晶晶的注视道歉。

第三天你很欠扁地偷拍了我睡着时候嘴巴大张的样子,然后戳戳我的后背,拿给我看。我那时候和你还不是很熟,就没敢凶凶地骂你,但是气得鼻子都皱起来了。你见状对我说,”嘿,别皱鼻子!“但我还是皱着鼻子,你就说,”你最喜欢哪种口味的冰淇淋?“

”巧克力,“我回答你,有点儿余怒未消,又有点被搭话的高兴。于是第三天下课,你带我去街边的小商店买冰激淋,连比带划地说着西语,总算弄明白这里既没有我喜欢的巧克力口味,也没有你喜欢的香草味。你的失望表现得很明显:宽宽的肩膀很夸张地垮下来,对我做出一个嘴角向下的表情,假装要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尽管知道你开玩笑的成分大过真正的沮丧,没怎么和男孩单独相处过的我却也没主意该如何面对这种刻意的情绪表演。于是我做出了最自然的、未经思考的反应--我开始笑。

所以你也笑啦。店主也开始笑,边笑边拿出两支用纸包裹着的黄色棒冰递给我们,比划着要我们试试看这个。你犹豫了,然后把选择权飞快地交给了我。我说,那就试一试?

你把棒冰塞进嘴里,被凉得龇牙咧嘴。但是你的眼睛亮起来了;我由此猜想,味道也许还不错,就也试探着舔了一口。甜甜的;过分甜了些。与此同时你用力地咽下第一口,总算可以开口说话了:你冲出口的话几乎像一声欢呼。

“--香蕉味!”

第四天我们带着班上的所有人跑出学校吃香蕉味的棒冰,从此被问及最喜欢的冰激淋口味的时候,我永远且唯一的回答都是“香蕉味”。不过美国也好,中国也好,我后来极少吃到香蕉口味的冰激淋,为此我觉得遗憾,但想想也不失为一种幸运。因为吃到的次数少,每一次舌头认出它的味道来,大脑都瞬间带我回到15岁夏天的哥斯达黎加。

第五天我们上完了课,坐车去圣何塞国立大学的后山野餐。Annette点了披萨,你吃得最多最多。吃完以后我帮着收拾残局,你突然蹦到我们身边,神神秘秘地嘟囔着什么树上有芒果;转眼间你和isak就已经在我头顶上的两米处,他比你瘦高些,抓得也更稳当,但你不甘心地爬得比他还要高,笑嘻嘻地伸手去够最高的一颗青芒。

没来得及多想,你的名字就以尖叫声的形式冲出我的喉咙。远近所有人都被我的尖叫吓到,纷纷开始朝树底下聚拢,我这才开始觉得尴尬,打着手势向他们示意“没事”。但你动作极快,瞬间就已经站在了地面,手放在我的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担心什么啊!”你说,大概是觉得丢脸,但又补上一句,“又不会死,我是童子军。”我开始笑。

第六天我们赶了很远的路,去到蒙特利尔的山区。一路上颇为崎岖,我看向窗外,太阳冲破云雾缭绕的山顶,热带雨林的景象开始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和愈拔愈高的粗壮树木。你循例坐在我身后,脖子上挂着单反,我记得自己腹诽你真有钱来着,转过身去想看你内存卡里拍了些什么。“你帮我拍吧!”你顺势把相机塞到我的手里,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去,我接过带着你掌心温度的笨重机器,恶作剧般地对着你交叠的腿一阵乱拍。“还不如拍一拍你自己。”你轻飘飘地说,声音有意无意从座位底下传来。我的心小小地、兴奋地跳跃了一下,转回头来,开始认认真真选最好的角度给你拍山间的夕阳。还是没敢真的在你相机里面留下我的影像。

第七天你记得吗,我们终于去爬山啦。你蹦蹦跳跳地走在一行人最前头,比导游冲得还要快。“我是童子军出身!”你回过头对气喘吁吁的大家第一万次强调,可欣翻着白眼,“我们都知--道--啦--!“哥斯达黎加的原始森林比孤独星球的旅行手册上还要漂亮,但我穿错了鞋,走得慢极了。”蜘蛛!“Isak戳戳我,我惊叫着避开,脚底开始打滑。”哪里哪里?“我的尖叫分贝应该是真的很大,你远远地听见了,停下脚步开始往回走,面带惊奇地对着巨大叶面上毛茸茸的生物咔嚓咔嚓地拍。拍完你总算留意到我,那一整个上午你都没怎么和我单独说话,我想我大概有点在生闷气,又觉得自己别扭得毫无理由。你问我怎么穿vans来爬山,同时自然而然地向我伸出一只胳膊来。我嘟嘟囔囔了一些“哪里知道热带的山这么难爬”之类的话,小心地扶住了你的手。

你笑了一下,顺势绕到我的背后。然后你说,“继续走吧,”满不在乎(或者看似)地拍拍我的肩膀,我不明白,转头朝你瞪起了眼睛。“你穿这种鞋走在最后一个迟早得摔死。走吧,我帮你看着。”你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金毛寻回犬式笑脸,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我想道谢来着,至于最后说出了些什么,我已经毫无记忆了。总之你又用“童子军”之类的回答打发了我,顺势挺起胸膛。我记得自己在脑袋里笑起来,于是转过身,开始大迈步地往前走。大迈步的后果自然是我极快地滑倒,在不到一分钟之内;你的双手很快地摸到我的腰侧,像拎行李那样轻松地把我拎起来站稳。“我说什么来着?”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我觉得脸和腰际都发起了烧。

第八天,我们被分到不同的寄宿家庭去了。这是夏令营开始以来第一个大家没能聚在一起乱七八糟聊天的晚上;我和Nina都不太习惯于这样的安静,缩在一床被子里百无聊赖的自拍。时钟敲打过十一下,我们打起了哈欠,不知道是谁先熄掉了床头灯。很久以来我都没有睡得这么早,只能清醒地坐在高低床的上铺,抱着手机不知道该做什么。国内的朋友陆陆续续地起床了;鬼使神差地,我点开其中一个对话框,对着手机那头还迷迷糊糊的好朋友坦白,“我好像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了。”那边很快就回复我,“可是你很快就要离开他了呀。”

和你的第九天于是在惊醒的倒数中到来。还有五天,我掰着手指对自己说,提前地感受到失去。但你没有;你在集合地点见到我的时候很夸张地朝我飞扑,一如既往地笑得眉毛眼睛鼻子全部皱起来,你说,“好----久不见呀!“我内心的小剧场其实已经开始预演离别的难过,我狠狠地心想,很快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久”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男孩。但你已经蹭过来了,你那天换上了新的t恤,前一天晚上洗过澡,头发上的香气柔软得像一朵云。我对自己说,不要去想。然后也堆出很夸张的表情,对你说,“真的好---久呀!”你一下子笑开,快乐在你的眼底荡起来秋千。你神神秘秘地凑近我,“我们住家有吊床哦,下午要不要过来玩?”

Christian,关于你的记忆,第十天以后很模糊地全部搅在了一起。大概是因为意识到还有离别这件事情,我和你拍了好多好多好多的合照,时隔三年后我得以坐在床上犹疑地打开相册,一张一张地滑过去,不太敢确定自己曾经有笑得那么开心过。有一张是所有人挤在瀑布下的天然池塘里面,穿着临时买来的不合身的泳衣,你甚至干脆地只穿了内裤下水;照片中我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往你已经湿漉漉的头顶浇着水,你发出高分贝的尖叫,笨手笨脚地从我身边游开。当地村民站在岸上,朝我们用不标准的英语喊着“cheese”;听到这个你便又忙着游回到我身边,光裸的皮肤紧紧地贴着我的。我们对镜头摆出v字手势。

还有一些照片没能记录下来的时刻。我们一起去玩高空滑索,我未满16岁,办理租借器械的女士很客气地问我要一个家长签名。你怪腔怪调地挤到我旁边来,对她说,“我就是她的家长,”我作势揍你,却不敢看你的眼睛。后来我父母传真了影印的签名文档过来,我套上对我来说有点太大的保护绳,努力地把边缘扯紧。你走到我身后,又给我加上一层搭扣。我们俩做出不怕死的骄傲表情,在大家的注视和鼓劲中率先爬上高台,你拽紧了我的手,然后纵身一跃。两秒钟的失重,三十秒的飞翔。我们自由落体,坠落进苍翠深渊,笑得嗓子发疼,从猕猴与金钱豹的头顶尖叫着飞过去,像两只鸟。你张开翅膀。

你记不记得回市区的车程大家有多沉默?告别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但这是第一次你没有坐在我的身后;车里上来了两个搭便车的顺风客,你就自然而然地挤在了我的身旁。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从学校里我讨厌的女孩到你家后院可以钓鱼的巨大的湖。你学着我的语气,在我说那个女生多么阴阳怪气的时候极为认真地和我一起谴责着,眉头皱得很紧。这种无条件的顺应让我的胃里翻起一千万只蝴蝶。我们一起屏着呼吸,看窗外深浅不一的绿色渐渐被高楼和杂乱的城市涂鸦所替代,知道这段车程已渐渐接近结尾。而我舍不得。

车子拐过倒数第四个拐角。我记忆里最为鲜明的一刻,你突然敲敲我的肩膀,对我说,“我们跳车吧,跳车去买冰激淋。”我胃里的蝴蝶一下子全部飞到我的嗓子眼,我说不出话来,看着你亮晶晶的眼睛,试图分辨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可是我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啦。蝴蝶们做了错误的决定,我昏头昏脑地笑起来,轻轻地推你。我说,“你神经病哦!”你于是就也顺着我给的台阶下来,整个身子往椅背上重重地一靠,加入我发出很大的笑声。我边笑边想哭。

临走前一晚,我们去吃了Nina最喜欢的餐厅。那是很fancy的餐馆,每一把椅子都被做成小幅度晃荡的秋千,你跳上其中一把,开始试图撞我。“幼稚,”大家对你嚷嚷,你是幼稚的那一个,一如往常。但我也跳上去另一把,进行激烈地反击。“Kids, stop," Annette这么称呼我们,kids,我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不需要思考的游戏里,和你一来一往,恍惚中回到第一次喜欢上同桌的童年。我早就忘记那晚食物的味道了,Christian,但你把青豆挑到我碗里嫌弃的眼神我想我可以一直记得下去。

我有时候会好奇,被我如此珍重地收藏起来的关于你的点滴,在你的记忆里会是什么样的版本?如果是作为一封情书,我大可不必重复每一个我们经历过的故事。我知道这个,但我忍不住。你不认识后来的我了,不知道18岁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多么不敢渴望被爱的大人。与你有关的夏天是我最接近被爱的一次,所以我从来也不敢找你确认事实到底是什么。不过事实是最最不重要的一环。我极少想起你掌心的潮湿,但想起来的时候,就觉得有力气再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走得更远一点点。

最后,是我们的小秘密,也容许我再用力地回想一遍吧。聚餐过后的那个夜里,我们去看了电影,是终结者4,你还记不记得?每个人都买了大瓶的可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你坐在我的左边。其实--其实一个半小时下来,我假装弄混了方向,每一次端起来喝的都是你的那一杯。你一定发现啦,灯亮起来的时候你很大声地抱怨着为什么你的杯子这么快就见了底。你也本可以提醒我的,但为什么没有揭穿?

如果这个秘密不是证据,如果那晚睡前道晚安的时候你用倒映着星星的眼睛深深地看我,帮我擦眼泪说“不要哭”的那个拥抱不是证据,那你就欠我好多好多个让人误会的道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是很会勾引小姑娘的情场高手,是坏蛋!是坏蛋有关系吗,好像也无所谓啦,亲爱的Christian,我16岁的小童子军--

我曾经很真诚很用心地喜欢过你,也构思过一百次表白。在那十五天堆积起来的少女情怀失去作用力以前,我过于懦弱而没有让你知道,现在我们早就走出了Friend zone,变成无事不会聊天、社交网络上互相点赞的陌生人,很遗憾你也许就永远没办法知道啦。你愿意提前了解的话,我悄悄告诉你哦,19岁的Christian Jibilian留起了小胡子,在科尔比学院打得一手很棒的冰球。不过19岁的Christian已经和我无关了。

我的小童子军,如果宇宙真的如我相信的一般是一个过去和现在交错的时空圆环,我想你应该能够读到并且读懂这封信。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你也喜欢过我,你可不可以,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改变。因为如果时空是交叠式地存在,未来的Christian和未来的我就还将会再次遇见彼此,而你只需要--留住此刻。留住我们手牵着手跳落进无尽森林的那一个午后,留住山风,在邀请我和你一起跳车的时候,再坚持多一秒吧,现下回忆起来,那是个很适合吃香蕉味冰激淋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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