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了一只羊》:新中国西部电影

看完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立即想起了毕赣的成名作《路边野餐》。毕赣和万玛才旦,从地域上来看,一个来自湿热的西南地区,一个来自海拔五千米的青藏高原,可能很难找到共同点。但以更大的视角看,大致可以说都是西部导演,他们拍的都是近乎原生态的「西部电影」。

这里所称的「西部电影」,指的并不是美国类型片里的「西部片」,而是指以中国广大西部地区为背景和题材的电影。老实说,很难把这些题材、主题、风格、地域皆千差万别的电影通通归结在一块,概以谓之「西部电影」。甚至可以说,恐怕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中国西部电影。

但在我看来,西部地区又有许多共性,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这些共性使人不得不考虑其中存在的可能性,因而说,或许确实存在「西部电影」那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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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死了一只羊》海报

西部地区经济发展程度总体上较为落后,物质条件匮乏,由于环境相对封闭,西部传统的生活方式、价值观较为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然而,外来新生事物不断涌入,甚至是蛮不讲理地闯进来,传统生活方式和价值观遭遇挑战,传统与现代之间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平衡迟早会有打破的一天。

这是西部电影所面临的母题,即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碰撞。自然,这绝非西部独有的母题,我们早已面临过此类状况。然而西部地区这种变化无疑更为漫长,更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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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也许正因为这一层共性,使万玛才旦他们的电影里有一种粗砺感。这种粗砺感并不是体现电影品质上,而是体现在电影自身的气质上。实际上,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在许多方面相当精细,无论是影像风格、场景布置,还是意象的运用、梦境的表现形式,都能够感受到这是一部精心雕琢的作品。

影片粗砺的气质体现在现代与传统之间剧烈的反差感。

从万玛才旦和毕赣的电影中,都能感受到西部地区根深蒂固的传统与外来新生事物之间的激烈碰撞,以及影片中人物行走在两者之间的格格不入。

《撞死了一只羊》中,卡车司机一面花几百块请僧人为死羊超度,一面又去肉摊买了半只羊肉;人们以嘲笑般的口吻谈论杀手,连拉萨啤酒百威啤酒大瓶小瓶都分不清楚,仿佛他是活在十九世纪的人;肉摊主自称为了讨生活才干这杀生的活。

《路边野餐》中,苗人努力维持吹芦笙唱苗歌的传统,却面临没有人愿意学的尴尬境地,年轻人更喜欢新潮的电声乐器和流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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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野餐》海报

粗砺的气质同样体现在电影的主要人物上。

《路边野餐》中曾混过黑社会、也进过监狱的中年离异男子。《撞死了一只羊》里看起来像乞丐的、连百威拉萨都分不清楚的,但一心为父报仇的杀手,外表凶神恶煞、总是戴一副墨镜的卡车司机。

正是这种粗砺感,赋予了「西部电影」与主流国产电影别样而独特的气质。

万玛才旦与毕赣另外一个相似点,是他们的电影具有很强的文学性,或者更确切地说,有一种现代主义文学的气质。

《撞死了一只羊》根据万玛才旦同名小说以及次仁罗布的小说《杀手》改编而成,《路边野餐》里的诗大多数都是毕赣自己写的,也就是说,导演作为文学创作者,深层次地参与到电影里面来。

影片的主要角色多是底层小人物,但他们的生活并非清晰的。亦就是说,观众对电影人物的了解仅仅是一个侧影、一个片段。传统上,文学也好,电影也好,总是遵循一个颠扑不破的原则,那就是如果要塑造一个可信的人物,必须尽可能地让人物看起来真实,为此,必须交代人物足够多的信息,他的过往经历,职业背景,家庭生活,社会关系,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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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但在《撞死了一只羊》中,卡车司机的生平背景,其实我们知道得并不多,他有一个女儿,他妻子已经去世,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杀手呢?我们也仅仅知道他是康巴人,看起来像个乞丐,他父亲二十多年前被杀。还有就是,他们都叫金巴,是活佛起的。

他们皆非清晰的人物,有许多模糊之处,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国画中的留白。但这些留白丝毫不影响人物的可信度,反而有一种诗意。

此外,尽管主要人物都是底层的小人物,但是与过去传统的反映底层人物生活电影不同,万玛才旦和毕赣对他们人物的物质生活漠不关心,与其说漠不关心,毋宁说更关心人物内心的精神世界。

我想,或许这就是万玛才旦电影中新鲜、具有活力的地方,这就是我们想在国产电影中看到的新元素,称之为新式中国「西部电影」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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