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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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若是观景，地坛不是一个好去处。我来地坛，是为了一个人，或说是为了寻找他曾经留下的呼吸和足迹。
        秋天的一个上午，天空蔚蓝澄澈，阳光温暖柔和，我怀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情，一个人来到了地坛。
        作为明、清两朝皇帝祭祀“皇地祇神”的场所，可以想见地坛几百年间该有多么辉煌，但随着时光脚步的更替，地坛渐渐失去了历史赋予它的宏大神性的内涵，留下了供后人凭吊的楼台榭宇，只剩下了作为公园的属性。作为公园，它虽不及北海公园的温润俊秀，更不及颐和园的清丽淑雅，却也林木葱茂、花香鸟语、舒适宜人，是个健身休闲的好所在。
        说到这，似乎扯远了。那么，我说的这个人是谁，他和地坛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他就是已故作家史铁生，他生命中的很长一段时间就待在地坛里，并写出了感人至深的《我与地坛》。作者在文章中说，自从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来到园子里，就再没有长久地离开过它。我不知道是地坛成就了史铁生，还是史铁生成就了地坛，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与地坛》是不朽的经典，和它的作者一并闪耀在中国文学史册里。
        有很多人对这篇作品作过赏析，在这里，我不再对文本进行任何解读，也不想对作家的生命历程发出何种感叹。只想随着心中的思绪，走走，走走。

02 
        地坛是一个方正规整的园子，栽种有序的松柏，修葺整齐的草坪，平坦干净的小路，处处透着生机和爽洁。在这里，有相互搀扶散步的老人，有跳健美操的中年人，有嬉闹玩耍的孩子。打竹板儿的，耍刀枪的，提笼遛鸟的，闭着眼睛陶醉拉琴的……人人各得其乐，看不到人间的一丝纷扰和烦恼。漫步园中，想起史铁生的那句话：“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如果时空错位，倒回几十年，那么我就会和史铁生在这里的某一处相遇，说不定，就在我停下脚步的地方。如果真是如此，我会和他说些什么呢？
        《我与地坛》写于1989年，按史铁生在文中的叙述推理下去，他坐着轮椅进入地坛的时间应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那时他还是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人生最灿烂的时节刚刚开始，却注定要与轮椅相伴终生，任谁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这就是命运！命运在和人开玩笑的时候，是不顾及你的感受也不会让你谈条件的，你只有微笑或者流着泪接纳。
        痛苦是必然的。痛苦像万劫不复的深渊吞噬着史铁生的日日夜夜，他焦躁、绝望，逃避，甚至恐惧，这一切排山倒海地压过来，让年轻的心无法透气。他一度想到了死，想到了为什么要出生。我无法猜测这些命题在他的脑海里作了多长时期以及怎样的纠缠，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拿破仑说：忍受痛苦，要比接受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史铁生战胜了自己，对痛苦和不幸的理解回归为理性。我相信，这种来自于肢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对史铁生来说是刻骨的，是由外而内的，它是如此沉重，在让史铁生在感到人生晦暗无边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打磨着他思想的珍珠和精神的壁垒。痛苦有多大，生命的体验就有多深，这毫无疑问。

        都说苦难是人生的老师，当幸福和苦难摆在你的面前时，有几人心甘情愿地去选择苦难？ 所以命运之所以成为命运，就在于它选择的唯一性或不可抗拒性。假如把痛苦比作烈火，你走不出来，你就化成了灰烬；你挣出来了，你就成了重生的凤凰。

        史铁生用充满思想和灵性的笔杀出了一条血路。在他留给人们的文字中，我触摸到了一个伟大作家人性的升华和灵魂的怒吼。

03
        我在努力想像史铁生在地坛中摇着轮椅行走或是停在哪处发呆的情景，秋日的阳光容易让人变得慵懒，我的寻找很难与几十年前的某一个瞬间的史铁生恰好对应。这让我多少感到有些失望。此时，在我眼前和身边的人们，他们做着各自的事情，享受着时光的美好。他们是否知道有一个叫史铁生的人？是否知道地坛曾安放了一个内心无比悲怆一度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的人的灵魂，并且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沉寂的地坛焕发了别样的风采，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和更多人的膜拜？
        这些无需验证和说明，生存意义的本身远远超过了一个人内心的敏感。
        人为什么活着，应该怎样去活着？史铁生在自问，每一个人都在自问。这个问题谁都回避不了，甚至一直到死，它都是一个问题。人们在追问中不断地发现和寻找，在寻找中又不断地肯定和否定，甚至最后连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一个模糊而不确定的答案。
        史铁生为自己的命运找到了一个出口——既然双腿废了，就用文字来行走。 在文字堆积而成的世界里，他开掘出了宝藏，进而找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感谢史铁生，感谢他为我们创作出了那么多厚重睿智的作品，给我们以无尽的精神的指引和人生的思索。
        一个局外人如何能感受当事人内心的苦乐，如何能用轻盈的语句描述他的人生过往。我相信，感受也是肤浅的触摸，描述也是简单的勾勒，不能完全抵达真正的苦痛和生命的体验。如同我的现在，虽在园子里，却只能作一种遥远的眺望。

04
        离开地坛的时候，时近正午，阳光充足而热烈，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了细碎斑驳的光影，像是谁无言的倾诉。寂寥的方泽坛依然在守候着历史远去的足音，许许多多的人们依然在园子里耍乐，时光依然在以亘古不变的速度向前流淌。
        谁会在意一个人的离去与到来，谁会在意刻在时光深处的那些伤痕？
        地坛，岁月果真有情，你应该记得史铁生，记得他与你相依相偎的悲伤和欢乐。你更不该忘记，一颗伟大的心灵对你的眷顾和娓娓诉说。
        再见，地坛。这一切，是值得你引以为荣的明媚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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