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收到外公逝世消息的那个早晨,我正快步走去茶水间,准备喝杯水开始一天的工作。提示栏有新消息提醒,我随手点开,就看到了这个准备了很久却还是没法接受的消息。

从生病到最后卧床,外公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做心理建设。但那个当下,心脏仍像被一只手攥住,疑惑那么熟悉的一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过。我没有哭,只是骤然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木然地停在了走廊的转角。周遭突然寂静无声,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回过神之后,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之后,只问了一句,“怎么样了?”,就和电话那边的妹妹一起哽咽起来。老实说,小时候因为和舅舅家住的近,所以几乎是互相陪伴着长大的。但成年后,我们交流和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我甚至不了解她什么时候毕业,具体什么工作。但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即便几乎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就能完全理解彼此的感受,像两只受伤的脆弱的小兽,哭作一团、互相支持。我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主动想起她的时间就更少。但那个瞬间,我特别希望我在她身边。那天晚上八点半,我终于结束工作,想要立刻回家却发现没有更迟的高铁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血缘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那么急迫地想要回到一个人的身边。

终于, 搭上了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班高铁。城市、农田、村庄、河流从窗边匆匆闪过,和外公的往事也闪过脑海。小时候,外公最疼我。在旁人的印象里,他是个十分严厉的人。而对我,他永远没有责怪过。一句“长大了要给外公买脑白金”被他和旁人炫耀很多年,以至于他的那些老朋友们虽然没有见过我,却都知道他有这个么会哄人的外孙女。有一回中午放学下大暴雨,我没有带伞,淋着雨往回走。外公打着伞来迎我,见到我后一把把我搂到伞下。我抬头看到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上衣,身子一半在伞外,湿透的上衣变成了深灰。长大后有时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我就会想起那片深灰色,然后委屈、胆怯、孤单好像就都消失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曾经可以为幼年的我遮风挡雨的人,变成了一个卧床的老人,肌肉松弛、眼睛发灰、意识模糊、无法进食。上一回回家,我几乎不敢认他。在床边呆了很久,他生病衰老成那样,我甚至不敢像我妈妈那样,握握他的手,跟他说我回来了。我不敢相信,时间怎么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呢?他那么一个要强又爱热闹的人,让他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几乎会毁掉他的意志。那之后的整整一周,深夜回家的出租车上,四周安静,我的脑海里就会一遍一遍地闪现我一开始不敢握他的手的情形,不停地不停地接受审判。

我极力地劝慰自己,离开对于他来说是解脱,好好对待当下是他对我的期望。但我没有办法完美掩饰住我的失魂落魄。回家前的一晚和同事一起吃火锅,饭馆里洋溢着热闹、轻松的氛围,大家交谈、享受美食。我也尽力融入,但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发现旁人的对话离我越来越远,它们漂浮在周遭的空气里,我被一层玻璃屏障从那个热闹的世界里隔开。持续性走神。

现在,也是一样。

斜前方的小姑娘好奇地盯着后座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疑惑她为什么哭红了眼睛。

是啊,我为什么又哭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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