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少女（6）

她仿佛失去了除眼睛以外所有的身体部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漂浮着，天旋地转后，视线才逐渐适应了突如其来的亮光。一个单调的房间，连排昏黄的壁灯打亮了枯燥的墙壁，柔美的乐声从摆在圆桌上的音响流泻至阴影处。吴枝记得这乐声，是妹妹吴叶练习钢琴时的曲目，爱的礼赞。吴枝随着光影反差最大的地方走去。像是沙袋被人重击所发出的声音，一声声，有时候又是一阵摩擦声，像是踩着乐声的节奏，心飞扬起来时，一颗眼珠从房间里滚落至门口，正好与吴枝对视。

此时音乐进入了高潮，吴枝却含着眼泪往房间里望去。多么明亮的地方，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似乎能听见木炭噼啪断裂的声音，地上那厚重的红色并非由于地毯是红色的，而是因为，地上铺着的透明薄膜上盛满了新鲜温暖的血液。尸体，准确地说，是尸块，被扔得到处都是。男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炉火，然后继续着恶行。

不远处一件破碎的白纱裙被凌乱地摆放在木椅干瘦的扶手上，火光照得蕾丝在盈盈浮动，像是白色的热浪，下一秒也许立马会变成黑色的焦炭。吴枝似乎能闻到苦涩的焦味。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悲伤像是激烈的海浪，那血腥味则宛如腥咸的海风，吴枝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低头看去，原来不是她的眼泪，而是因为绿子狼狈地站在她面前，身上到处淌着血，裙摆承受不住的血正在一颗颗落进脚下的血泊里，像是从断裂的项链逃脱出来的珍珠。

吴枝挣扎着伸出手去，试图阻止男人。可那只伸出的胳膊却不是自己的，她是身材匀称，胳膊是健康的小麦色，而眼底的这只胳膊，干瘦如柴，纤细的血管浮动于苍白的皮肤下。男人抬眼，眼角带着浅浅笑意，斧头的锋芒混着浓稠的血，在吴枝眼前一闪而过。乐声依旧缠绵，顷刻的亮如白昼后，是长久的黑暗。当邪恶的空寂随着黑夜逐渐散去，吴枝才重拾视力，不远处，一个男孩正匍匐在地上不停喘息。房间消失了，男人消失了，乐声也跟着离开了。这是校园里最寻常的一处地方，抬眼能看见不远处升旗台上的彩旗正随风飘扬，一抹残阳与一弯新月亮亮相望，等待着交接。吴枝抹了一把泪水，这才发现，手中除了眼泪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