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人的苦恼

记得在少年时代,经常听老师讲资本主义国家失业率高,很多人连工作也没有,只能上街抗议。不谙世事的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觉得国外的工人阶级因为鼻子高,所以想法也和我们不一样,没工作做不是好事吗?可以不受资本家的剥削,可以趁机休息、做游戏、做自己想做的事,怎么哭着闹着向工头要活干?如果老师和家长允许我不上学,又放任我出门玩耍,那不要开心死了。要是今后有失业机会的话,我一定要逛遍城市的角角落落,见识每条公交车线路终点站的模样,去看最开阔的江,攀登最高的山,或者登上河里的水泥船,跟随着船夫一家逆流而上,追溯到神秘的源头。

从那时开始,外国人吵着要活干,傻到根的印象一直持续到我毕业,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外国人“犯贱”。尽管现在学过行为科学和经济学的我,已经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再认为外国人傻冒,反而为自己的年幼无知感到惭愧。但是由于先入之见的作用,使得我一见到来访的老外,就会浮现智商上的优越感,出现民族自信心,工作时浑身上下绷紧的肌肉也放松了许多。

其实行为学家马斯洛早就在他的书里告诉人们,人的需求从低层到高层,可被划分为衣食住行、安全、社交、尊重以及自我实现等。人从先追求最低层次的需求开始,逐渐过度到追求上一层次的需求,当人满足了低层次的需求后,才会全力去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所以外国工人只是在他们享受到基本社会福利、生存得到保障后,进而渴望满足高一层次的需求,比如得到他人尊重与社会的认可,甚至自我价值的实现。

反观人在其童年和少年时代,由于自我意识处于浑沌未开或尚未发育成形阶段,此时他表现出的就是天真率性。这个年龄段的人,不论男女,除了家长特意灌输外,都不太在乎世俗的名利、金钱和地位,也不懂什么是自我实现,贪玩是孩子最大的天性。有部大人们看的童话书《小王子》,主题之一就是孩子眼中的成年人世界的荒谬,这种荒谬感,类似我少年时代听到国外工人故事时的那种惊讶。但当人渐渐步入青年,自我意识开始浮现,自尊心开始增强,这时就知道需要替自己生活担起责任,首先不得不为自己的衣食住行而奔波。即使有朝一日,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他消除了对基本物质条件的担忧,他也会感受到周围的其他牵扯,比如想起自己还承担着对家里亲人幸福生活的责任。然后又会想到要超越身边一起做事的人,取得成功以引起别人的注目和尊重

如果人进一步到了除衣食无忧外,还可以获得更多自由的状态中,比如人们到了退休年龄,不再需要出门工作,其中有不少人反而会因为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不知如何支配属于自己的时间而感到空虚和焦虑,甚至是如得了臆想症般的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人一旦满足了衣食住行等基本层次的生活需求后,就会将精力投向追求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等更高层次的需要,而人的需要每高一个层次,实现的难度也要高一个等级。对于一名长期习惯了体制的束缚,丧失了自由选择、自主行动习惯的人来说,一旦环境给予了他足够的自由,这足够的自由对于他,反倒是一种不可承受的奢侈,甚至是一种巨大的灾难。因为习惯于听命于权力行事,听从于他人安排的人,他一时很难知道如何通过自主选择和行动,去获得他人的重视与尊重,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所以,需要听从他人安排,被社会承认的心态不止外国人独有,中国社会甚至更明显。

鲁迅先生曾说:中国的历史只有两种时代,一种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另一种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回看大观园内奴仆们的吃穿住用、起居安排、结婚生子、生老病死等,都是由主人替他们编好了程序,替他们安排妥当。对于这样一些习惯了被设置、被选择、被安排和被役使的人,如果要让他改头换面做一名自由人,不亚于是一次可以使他脱胎换骨的大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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