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一样》02

二、此前受苦都是为了遇见你

车在酒店前停下了，这家酒店她知道，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也是本市唯一一家四星级的酒店，这确实很符合花爷他们一家的风格。车外还在放鞭炮，张雪能近距离看到炮竹在青烟中开花的样子，红色的纸花在空中被爆地稀碎，即使在车窗里她也能听到炮竹身体撕裂的声音，越热闹越凄凉！越凄凉越热闹！

烟雾里外层还有几位老人，男的，穿着背心，裤腿卷到膝盖。女的，大多穿着浆洗的发白的碎花汗衫，曾经引以为傲的身材早就从胸部下垂至腰间，养育孩子的器官此时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下垂的多余累赘。不过这些老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的腰早就直不起来了，一直佝偻着，尤其是他们弯腰捡拾纸箱的时候尤为明显。那个幸运的抢到底部有些潮湿的纸箱的老爷子，张雪见过，那老爷子天天去她家，没错，老爷子是个捡废品的。张雪也听过她妈讲这个老爷子，这个老爷子很有意思。老爷子早年间就妻子就去世了，自己一个把4个孩子带大，供他们上学、买房子、结婚、帮忙把孩子带到上学年纪，不过现在老爷子自己一个人住，不是孩子不管他，都想把他接去，是他怕自己现在老了拖累孩子，他现在一个人住也挺好，忙了一辈子了，他也想享受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每天到处转转捡点东西、种点菜卖了换钱，差不多每天够他自己吃饭，他现在身体还好，等以后实在不行了，再去孩子哪里。这个老爷子是真的很有意思。看到他捡的纸箱不小，足够他买两个馒头了，不过人总是会有私心，了解他之后，张雪心里希望他能拿到更多，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一点，不过张雪也明白或许在这群人里，老爷子或许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代表，也许在这群人中有人儿女双全却不孝顺，有人家破人亡只剩自己一人在世间，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的老人……张雪不敢想象，似乎这些事好像与她无关，她也无能为力，可张雪又总爱为这样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流眼泪。每当这个时候张雪总能想到，唐朝那个叫杜甫的诗人，想到他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充满想要挣扎却无法摆脱的无力感，活的多情又懦弱，滥情又自卑。

等烟雾散去，要下车了，张雪很紧张，她盯着那个姐姐，她不是紧张要见到陌生人，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开车门。没错，你没有听错，张雪就是不会开车门，她连普通的汽车车门都不会开，更别说这辆房车了。她也不好意思问，大概是虚荣心在作怪吧！她眼巴巴的看着姐姐下了车，趁机也从那一侧下来了，下的多少有些匆忙，头碰到车顶，张雪没有立刻去揉自己的脑袋，暗骂了自己一句:真笨！不是不疼，是她觉得很尴尬，她朝四下看了看根本没人注意她，这才把手伸进头发里，摸一摸被撞到的部位，清晰的感觉到一个凸起，只是轻轻地触摸一下，眼泪立刻就在眼眶打转了，还好没人注意到她。

26楼有多高，电梯按钮按不到，反正张雪本来也不会按电梯，还好她长的不高。电梯上升速度也没有多快，感觉似乎在电梯里度过了一个世纪，有人进电梯，有人出去，陌生的面孔，干净整洁的着装，一个个人模人样，投在电梯里金属色的冰冷光泽上阴影，是一张张写着不同话语的扭曲变形的五官，让人看不清是表情变化。张雪记得物理老师讲，声音的传播速度固体大于气体，那么电梯的铁壁一定会比她先听到这群人说的话，声音会沿着不断上升的电梯向上蔓延到顶楼，之后被乌云压制在云层之下，随着细雨接受审判。然而这个像个竖着的铁棺材一样的电梯，用自己最密闭的空气再把话传到张雪的耳边，“从家里偷跑出来”，“没人要的孩子”，“童养媳”，“傍大款”，“下雨天娶媳妇丧门星”，“狐狸精”……什么样难听的话都能从这群穿着精致套装的人嘴里出来。

柠檬黄姐姐说，“不知道，别乱说好不好，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你好，有病吧！就算她再不好也轮不到你们来说！一个个这么看不惯，还来人家婚礼干什么，蹭吃蹭喝啊！看起来人模人样，看起来有个人样而已！”

她声音很大，大到被挤在角落里张雪，能够感受到电梯的震动，能够听见她放下手提包的摩擦声，和说话时大口换气的呼吸声。张雪很感动，她能从言语间觉察到柠檬黄姐姐和新娘的友情，是一种准备拿起包进入战斗的友情，是一种就算再不好也轮不到外人议论的维护。张雪在想，如果新娘知道自己的朋友刚刚为她做了什么会不会很感动？她们会不会抱在一起在喜庆的日子里大哭一场？而她自己在将来会不会也有一个那样为自己出头的朋友。

电梯说慢也没有很慢，26楼到了，新娘就在2601，整栋楼最大的房间。柠檬黄姐姐快速的挤出这个世界上最明媚的笑脸，张雪知道这个姐姐在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她的朋友，她想给新娘看到自己作为她的朋友是多么替她感到开心，她肯定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够感染新娘，哪怕带去些许力量。柠檬黄姐姐去抱了抱新娘，张雪能够感觉到新娘在等柠檬黄姐姐，她看见柠檬黄姐姐之后就立刻哭出来了，之后她静静地坐在床上，任由柠檬黄姐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柠檬黄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给新娘擦着眼泪，她似乎知道新娘不会哭太久，她似乎知晓新娘的一切习惯，毕竟她们是朋友啊！

没多久新郎他们就上来了，看来伴娘们没怎么拦他们，他还是那么胖，和他爸真像。张雪看到新娘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张雪也不懂什么是爱，但张雪知道这一刻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嘈杂，她的眼里只有那个他，就在她望向他的那一刻，眼神里放入的不仅是温柔，还有感谢，张雪明白了什么是目光如水怕伤了你。就像书上说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新娘看着他，嗤嗤的笑着对他说:找到我的另一只鞋子，给我穿上，我就跟你走完这辈子。新郎傻笑着，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双和她脚上一模一样的鞋子，挺着啤酒肚，跪在她面前，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大声的说:“当初你去试鞋子的时候，我又偷偷去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我已经等了你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今天，就不要让我满屋子去找鞋子，我不想等了，我想让你早一点成为我的新娘！别生气，以后你想把鞋子藏哪儿就藏哪儿，我都给你找！”她笑得很耀眼，像窗外的悄悄露脸的太阳。他给她穿上鞋子，准备伸手去抱她时，张雪才看到她胸前的婚纱裹胸空荡荡的，她是真的瘦，瘦的不像个大人，锁骨深得不知道能放多少个硬币，看着真的让人心疼。他拦腰将她抱起，在耳边说了一句，“你今天也很漂”，她锤了一下他，佯装恼怒，双手却急切地揽上了他的脖子。柠檬黄姐姐在后面催新郎赶紧去客厅敬茶，他抱着她颤颤巍巍的走向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