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去公社林场拉木材大卡车,把周瑞年顺带到牛姥山的天缝口叉路口放他下来回家。他紧裹着的大衣里层掩藏着一块鲜肉,要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他站在屋角一侧,听着吴二瞎子把歌拉完。这是他幼年时候的歌,他有几十年未曾听过。想想该有快三十年了吧?
只是雪秀这孩子的歌声唱得比当年留声机里周旋的发音嗓子粗犷一些子。
他故意大声地咳了几声,紧紧地裹着大衣,从屋的侧角走了出来。
耳朵灵的吴二瞎子听出周瑞年咳嗽的声音,麻利地收起二胡,马上从石墩上站起身来,侧面朝着周瑞年,脸上很尴尬地堆着笑:
“周书记——”
周瑞年看着他,问:“吃过没?”
“刚才大嫂给了二碗粥吃。”吴二瞎子把二胡使劲往布袋里按,但忘了用绳子系住封口,露出二胡的歪柄子出来。
“不够的话吃饱走。这么冷的天你也一早跑出来?”
“哦哦……嘿嘿……”吴二瞎子竖着竹拐只是尴尬的笑,赶紧离开了。
雪秀看到周瑞年回来了,赶紧端端正正地坐到饭桌上,低头吃粥。春子家的规矩她都懂。周瑞年从门口进来时,她恭恭敬敬站起身朝周瑞年喊了一句:“伯父——”
“这大冷天的,早上多睡会儿。春子呢?”周瑞年把裹大衣的一只手放到外面来,跟雪秀说上话后,再问起自己的儿子。
大儿子去了部队,现在这么一个大家庭里只有二儿子算是一个能够顶得上力气的男人。尽管春子过完年才满十五岁。
“云子还在睡,他去喊云子起床了。”雪秀有点拘谨地告诉周瑞年道。
“噢。”周瑞年应了一句,朝厨房走去。
在厨房里雨秀一见周瑞年,把弯腰忙活的身子直起来,朝周瑞年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爸——”
周瑞年才把另一只掩在大衣里的手露出来,从敞开的大衣里拿出来一块大肉,让雨秀接过。儿媳妇把一大块肉接过,放在干净的一只大碗里。
“你怎么那么早,还没吃吧?”
在厨房里头的春子妈抬起头,朝周瑞年问一句,也把手上活什停了下来。她走过来用手掂了掂雨秀放在海碗里的肉,眉开眼笑朝春子爸问道,“有五六斤吧?要三四块钱吧?”
“林场老杨给的。我也不知是哪里的。你拿秤称称。”周瑞年回答春子妈道。
“爸还没吃吧?我给您舀粥。”雨秀转身要从拿碗橱里拿碗舀粥。
“我在林场吃过了,我马上回区里了。”周瑞年说。他走出厨房,在客堂站着,听到俩个儿子的脚步声,看着春子把云子从后屋子里带着走出来。
俩个儿子看到父亲喊了一声“爸爸”。父亲对幺儿说:“云子到了吃早餐的时候,你得自己起床。知道吗?”
“知道了。”云子回答父亲一句,打着哈欠朝厨房走去。他要在厨房洗潄。
雨秀和母亲随着父亲走出来了。春子跟在后面。
周瑞年临走时没看到小女儿冬花。“冬花也在懒床?”他转头问春子妈。
“冬花去下塆村玩一圈回来了,刚才跑的时候辫子散了,去楼上自己扎辫子了。”
雨秀把刚才看到的冬花告诉公公。
周瑞年听后,朝绣楼上望一眼,收回目光,对儿媳妇涚:
“秋华去宣传队,家里的事多,你也跟着忙。你让春子把胡老师和细秀喊回来,一起吃顿肉。你再去请胡老师带细秀一起住进来,学校那屋子里冷。”
雨秀没回话,只是抿嘴笑着。
“我明天去请。你妈不来,让细秀来。”春子妈对儿媳妇用坚定的口气说。
“细秀要是住进来,就没心思学跳舞了。”雨秀笑着说。
“非学不可吗?”周瑞年有点不解。
“我说亲家母也是,才几岁大一点孩子,学跳什么舞?这得使多少的蠢力气?”春子妈对舞蹈完全处于懵然无知的状态。
“爸,合柱上几天送了一担白菜来了。”春子插上话告诉父亲道。
“哦?”周瑞年有点奇怪,停下要迈出门槛的脚步,退了进屋,去了厨房,看了箩筐里的白菜后才退回来。
“人家也是六十几的老人了。三更半夜摸黑担着走过来,这一担菜也有好几十斤。”
他沉静下来地说。从里面的上衣口袋掏出一沓钱,点了点,给春子说:“就说我知道了。叫他把生产队上的牛看好。五队人民群众都说他改造得好。”
“五分钱一斤?这是圩上最高价了,一般都是三分八。给三块五?三块都有多了。”春子妈看着春子接过去手里的钱,对周瑞年说。
一斤白菜价开墟赶集的日子卖三分,好一点四分,上好最高价五分。过了晌午散墟后山里人不会挑一担沉甸甸的白菜回去,有人买的话贱到二分也会卖。
合柱那么大的白菜作为六斤一兜算下来,周瑞年估计着份量,按开墟最高的五分算给他。
“他现在就俩个老人。多几毛算脚钱吧。”周瑞年说完还是用双手把大衣裹着,向门口走去。
“你说他儿子跑了就不回来了?现在全国到处在抓反革命,他能跑哪里去。”春子妈跟在后面说。她和雨秀春子尾随周瑞年到门口池塘边。
“少打听这些事。我走了。春子你送给合柱的钱别让人看到。”父亲回头又叮咛儿子。
“知道了。我晩上送过去吧。”春子回答父亲。
周瑞年出了门,走过池塘,朝杏树下缓坡的路径走去。
春子妈和雨秀春子送走周瑞年后,转回身回到屋里,春子继续吃粥,春子妈和雨秀婆媳二人去了厨房。
春子妈和雨秀婆媳俩在厨房拿秤称了称父亲送来的肉,六斤七两,按一斤五毛五买的话要三元七毛钱。
“切一块给你大婶送去。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
春子妈称完后说。她把肉放在砧板上,用刀切下一块,放在碗里,上面搭一块布,让雨秀给振实妈送过去。
50)
“真是怪事,早上添柴火说起瞎子,还真来了一个瞎子。我看吴二瞎子是看得见的,故意把豆角咬一半,剩下一半找借口吃多一碗。”
雪秀笑着说。
“你怎么看得出来?”春子问。他把碗里粥喝完,用筷子把桌上中间海碗里一个糍粑夾开两半,另一半让给弟弟云子吃。
“黄四媒婆告诉我说的。她说乞丐都是这样。”
雪秀说到这吃了一口粥,咬着糍粑,咽下去后,又继续告诉春子道:
“她讨厌乞丐,去她家乞讨的她都赶。有一次她看到一个老老的乞丐太可怜了,就送碗粥给她吃,结果那乞丐把根豆角咬剩一半,向她讨多一碗把碗里半根豆角吃完。那乞丐走了她就到学校告诉我们。听得我们好笑。”
“黄四媒婆太精,嘴巴太会说话了,可能是做媒婆练就的嘴。很多人不喜欢她,但很多人都找她做媒说亲。”春子也这么说。
“她一说起话来,就叽哩哇啦地嘴不停。别人插不上嘴。”
雪秀说。她端碗粥,吃完一口,再放在面前桌上,再吃再端上,吃完一口再放下。她一直是这样。她说老端着碗吃,她手累。
她打趣云子:“云子长大了就娶一个象黄四媒婆一样的女人,成天里抬着脚到处走,嘴巴叽哩哇啦说个不停。”
“我才不要哩。长大干嘛要娶婆娘,我就跟着爸妈。哪里也不去,也不让谁来我们家来。”
云子咬了一口哥哥给他半边糍粑吃了后,鼓着腮帮子回答雪秀,再呵着气吹碗里的粥。他怕烫,又赶着去玩,沿着自己呵气吹凉的碗边上的粥吃,
“可我和我姐来了你们家。”雪秀故意逗云子。
“你们过完年就得走。”云子回雪秀一句。
“可我们不走哩。要把你家的米吃完再走。”雪秀逗云子。
云子愣神看着雪秀,他对雪秀的话有的地方似懂非懂。但不知道怎么回答雪秀才好。因为雨秀是自己的大嫂,她知道大嫂是住在自己家里的人,可大嫂这个妹妹要住到自己家里把米吃完再走。
“怎么样?”雪秀故意追问他。
云子把脸朝向低头吃粥的哥哥,春子这才抬起头,告诉弟弟说:
“雪秀姐姐在我们家干活,当然要给饭吃。米吃完了到粮站称就是了。那么大的仓库,就是我们一起吃,几百年都吃不完。再说,谷子年年还在种,土里的菜你吃得完吗?”
“吃完又长岀来。”云子终于明白了,他很快地把粥吃完,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碗筷放去厨房。他要赶着去下塆村玩。
“刚才我也应该送你爸吧?”雪秀抬头望着春子突然说。
“你不用。你是客人。家里的人才这样。”春子告诉雪秀说。
“我是客人吗?我怎么算客人呢?我没想过我是客人。我感觉我和姐姐一样。”雪秀听春子这么说,神情很失望。
“你姐是我们嫂子,跟你不一样呗。”走去几步的云子回过头,不客气冲雪秀嚷着。
好在雪秀开朗,并不在意云子的失礼的话,故意歪着头戏谑云子:“我和我姐就是一样,你怎么样?”
冬花从屋里走出来,她无法把自己散开垂到腰间的辫子扎好,她请求雪秀:
“雪秀姐,你得帮我扎辫子。你一喊我一跑,辫子就散开了。”
她嘟着嘴怪起雪秀来,噌着屁股挨着雪秀身边坐下。
“你转过身,我现在帮你扎。”雪秀说完,把碗放下,侧身让冬花转过身背朝着自己,把她垂到腰际长发捞到自己手里,替她扎起辫子来。
“你自己没扎好,怪起人来。姐姐说要把你辫子打短。”春子边说边告诉妹妹来。
“又不让你扎。你说我干嘛。”冬花不服哥哥的教导。
“雪秀姐,过年时你让我二哥带你去木铺街看舞龙灯耍狮子玩哩。”冬花讨好告诉替自己扎辫子的雪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