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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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记忆

柠檬的月色,悄悄地跃上了树梢,天空看上去不再那么辽远。透过薄薄的淡雾,融融的月光,轻幔般地拢下一种情人间的呢喃,在微风中轻轻地荡去。

街口的店铺已陆续开始打烊。巷角的霓虹灯,倦怠地打着瞌睡;天幕上的残星,寥寥落落地散射着橘色的光芒;柔柔软软的风儿从脚下吹过,似在告诉我:静谧的春夜,几近阑珊!

送小薇回家的路上,车子经过一个转弯,紧挨着楼角的墙根处,突兀地斜出了一棵梧桐树,约有一层半楼那么高。我拧了一把方向盘,落下车窗玻璃。炽白色的路灯下,斜出的梧桐树身量不大,比碗口粗不了多少。棕褐色的枝干上稀稀落落地缀生着几片毛茸茸的短叶子,而顶端,则砌满了密密麻麻的塔楼般的花朵。花朵簇拥着,层层叠叠,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空隙。夜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花是白色的!”秋水低低的一声惊呼。”是啊!记忆中的桐花大多是淡紫色的,这种纯然的白色并不多见。”我昂着头。”如果是多见,就用不着如此的诧异了。”小薇瞅了我一眼,不冷不热。三个人下了车,趟过泄瀑般的月光,边走边对这一树桐花指指点点地评论着。

月光如水,潺潺地流淌。静谧的春夜,如痴醉在柔暖的梦乡。凝望着那一树重重叠叠的桐花,一段往事,犹若闪过车窗上的街市,在眼前一幕又一幕的鲜活起来。

六七十年代,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窘迫。尤其是农村,工分作为收入的主要来源,临近年终,除了口粮,也兑现不了几个大子。养殖家畜、家禽与种植梧桐便成了每个家庭”换钱”补贴家用的最佳方式。

梧桐,实用价值是极高的。除了能做高档家具、门窗(计划经济时期,红松、白松属于国家调拨木材,普通人家买不到)之外,更是出口日本国(做日田木屐)的重要板材来源。所以,当时的农村,房前屋后,庭院,道路,但凡是能生长树木的空地上,家家户户,都栽植了梧桐树。

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村落田间,冬麦碧绿。漫坡之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就是这种缀满枝头的桐花。漫说是十里,就是百里之内,那种纷扬也丝毫不亚于富士山下樱花的烂漫。

梧桐树的管理并不复杂,且生长迅速。两年的苗子,就可以窜到4、5米高。那时节,形容谁家的孩子长得出挑,时常挂在嘴边的夸赞话,便是“梧桐芽子”。

那个年代,父母都在外面工作,属于吃国家粮的。虽说有一定的工资收入(每月三四十块钱),但勤劳的父亲为了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爷爷、奶奶、姥爷、姥娘是农村户口),仍然在庭院内栽种了六棵梧桐树。

也许是急于”换钱”用,梧桐树一般长到四拃,人们就开始张罗着寻找买家。说来好笑,一个精神营养极度匮乏的年代,就连谁家有梧桐出售,也要匆匆赶去凑个热闹。大家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梧桐树的价钱。争论归于争论,一棵梧桐树到底值不值钱,还是要看伐倒后有没有大的蚀洞。由于梧桐树的木质疏松,即使损伤了树皮,结果也往往是致命的。因为长期的雨水侵蚀,可以烂去整个树心。所以,平日里即便是去掉一个侧枝,也要小心翼翼的用塑料纸和麻布一层又一层的包扎好。

伐树的档口,那叫一个痛快!大家瞪大了眼睛使劲瞅着,大锯条下去,若是淡黄色的木屑横飞,一定是棵值钱的好树,人群里便响起阵阵叫好声;若飞出了黑色的渣子,便跌价不少,跟着的便是一阵阵的叹息声。如果是蚀洞贯穿了整个树干,那就只有当柴火的份了。

小的时候,也偶尔随父亲到他工作的地方——昌邑市邮政局去住上几天。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仍旧是院子中间那棵硕大的梧桐树。树冠的花荫占去院子的大半,树下的半截石碑便是大家围坐在一起乘凉、聊天、吃饭的地方。

那时的自己年纪尚小,又长期生活在封闭的农村,听不懂别人的夸奖。就曾经因为高爷爷的一句话爆出粗口,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挨揍,也是最长记性的一次。

在幼小的心灵里面(我到现在也这样认为),那个年代,所有的人之间都是亲密和谐的。操一口外地口音的尹伯伯是最大的官,还有一个就是挺着个大肚子的高伯伯了。有的时候,小孩就会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引起大人的哄堂大笑。有一次,看到刘叔叔和孔阿姨两个人用一个碗吃饭,就问爸爸:”叔叔和阿姨怎么用一个碗吃饭?”结果是问得孔阿姨一头雾水,旁边的宋叔叔告诉我,人家是两口子。

爸爸的同事都很喜欢我,这是不争的事实。那时间,城里的孩子都住在宿舍区,不会到工作单位里来。只有农村来的孩子,才跟着大人在办公场所转悠。在所有的农村孩子中间,我来城里的频率应该是最多的。

没事的时候,我就会去封发室找程阿姨玩。记得当时的个头还没有封发台的案子高,程阿姨就把我抱到凳子上站着,看程阿姨盖章。时不时地心生羡慕,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来邮局盖章啊!那快速熟练的分拣,那”腾踏腾踏”的声音,至今犹在耳边。

有的时候,会偷偷地扒开门缝,去看徐伯伯摁电报。那真是一个技术活!右手”滴滴答答”的按键,左手熟练的记着数字符号,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一张纸,然后再把电码翻译成文字。当时就觉得,徐伯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食堂晚饭有卖咸鸡蛋,我清楚的记得是八分钱一个。那时父亲的收入不高,所以,也只能买一个给我吃,而自己吃二分钱的葱花。邱伯伯也总是在鸡蛋里挑来挑去,给我挑个最大个的。现在想来,其实鸡蛋的大小都差不多,说是大的,仅仅是为了哄孩子高兴罢了。跟在爸爸后面,拿着鸡蛋,坐在石碑的一边,听着鸡蛋在石碑上磕出的“咔咔”声,心中充满了一个来自农村的小孩子的奢侈和满足。

往事已经过去几十年,父亲也离开了我们。然而那一串串的桐花,构成了一个紫色的梦,在我心中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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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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