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心社 2019-4-26
老王感觉自己忽然成了一个名人,总是莫名地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问候。符合常理的剧本设计应该是,一个人出了名,各大媒体杂志报刊蜂拥而至,争相报道,为抢头条点燃文字的硝烟。甚至得到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接见也不是没可能呀。然而这些美好的假设一个也没发生,这让他感到怅惘。除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搞笑的名字“达标”以外,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我怎么就出名了呢?”这是他近几天来不断思索的问题,像是某种神秘的哲学。
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休息过一天了,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在部门会议上详细地安排完这一天的工作——主要是第二天要向高层汇报的文案,提前下班。拖着疲惫的躯壳回到家中。
整个人一下子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脖子、双臂、双腿向后、向前延展到不可能的长度,再轻轻地落下,“啊”,他变成了一片雪花、一枚羽毛,缓缓飘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放松与闲适。
他看到一间农舍,坐落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屋顶的烟囱飘出几缕淡淡的青烟,农舍四周围起栅栏,形成一个圆形的花园,靠栅栏左边种着蔬菜、五颜六色不知名的野花,右边两只洁白的小羊羔悠然地咀嚼着青草。农舍的后面是一片苍翠欲滴的柏树林。天空一碧如洗,飘着几朵棉花糖。他慢慢地飘了起来,轻轻的坠到棉花糖上,头枕着交叉的双手,两腿摆出一个长长的八字。下方的草原露出真面目,就那样无拘无束地延伸出去,似乎通到了无穷处。那样一大片草原,飘着缕缕青烟的小农舍点缀其上,是唯一的点缀,然而并不寂寥,因为有蓝天白云的陪伴,还有璀璨星空的狂欢,他遨游在那银色的长河中,心里也有了一片完整的星空。谁也不愿醒来的梦。
家。妈妈。锅碗瓢盆的交响。哦,是青椒炒鸡蛋吧,熟悉的味道,妈妈的味道,一辈子不腻的味道。妈妈的指甲刀。他帮妈妈剪手指甲、脚趾甲。四十年前是妈妈给他剪。妈妈的手背。妈妈的梳子。惹了岁月,恼了时光。头发也染了霜。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妈妈的眼神,从少女的清纯美丽到慈母的安然慈祥,是美的升华。孩子。孩子快要不认识他了,他每天都在,但又每天都不在,他简直是个怪异的存在。家长会。那里都说些什么,儿子表现怎样?哦,他没见过儿子的老师。妻子。“饭菜凉了,我给你热一下”,什么时候成了口头禅了?
手机响了。他回到现实中来。
“喂”
“请问是王先生吗?我们这里近期举行商铺大酬宾活动,价格优惠。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就在您新房的小区里”
“没有”。他挂了电话,他们从哪得到我的信息的?狐疑间,手机又响了,是同事来的电话,“王哥,文案我们给总经理汇报过了,基本通过,晚点再改改”,“好的”。刚才的狐疑迷惑好像瞬间就消散了。
过了约莫十分钟,电话又响了。
“王先生您好,我们这里是芳草天房地产有限公司,主打。。。。。。”
“不用了,我没兴趣,谢谢。”
“王先生,我们主打150平米以上四房大户型。。。。。。”
“不是说了我没兴趣吗?”
“王先生,我们位于市中心。。。。。。”
“不可理喻”,他挂了电话。“什么芳草天,混账!”
“这群王八蛋到底怎么知道我的信息的?没人管吗?”
晚上十点左右,他还是抵抗不住困倦,眼皮连打架的力气都没有了。想着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洗漱后,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梦神的拥抱。
半梦半醒间响起手机铃声,他最喜欢的钢琴曲此刻显得那么刺耳,有点生气,不想搭理,可那铃声就是那样执着。他极不耐烦地看一眼电话,“咦?1XY,这不是公司和合作伙伴共用的号段吗?”他醍醐灌顶般地“啊”的一声,“对对对,想起来了,明天上午团队要把新一期的广告文案定稿,下午就要给董事长汇报了,这一定是他们的电话”。
他一阵羞愧难当,“兄弟们都在奋战,我倒睡得香!”全然忘了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号码这回事。
赶紧正襟危坐起来,“哎,您好,我是王达标”,声音里流出一丝歉意。
“您好,请问是王大彪先生吗,祝您周末愉快!我们这里是个人信贷中心,您新购进了。。。。。。”对方听上去明明是个男性,但声音让人很不舒服。有点像不久前才做了阉割手术。
“是达标!达标!你才大彪呢!你全家都彪!我不贷款!老子有的是钱!你缺钱我给你!不用还的那种!”他这真是在咆哮了。然后恶狠狠地挂了电话,一直按到关机。恨不得把手机捏碎。他已经不记得接过多少个这样的电话了。把手机甩到一边,用被子捂着头,发毒誓一样地不再理会外面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呓语似的嘟囔一句:“阉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