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与韩非

      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个个才华横溢,百年难遇。其中尤以战国为最,儒家、墨家、老庄、兵家、法家、纵横家、阴阳家、计然家,浩若云汉,灿若星河。其中,洒脱不羁看庄子,嫉恶如仇推墨翟,公心无私数商鞅,洞察人性是韩非。

     韩非,或许是这些英才中最悲剧性的一个。 庄子洒脱不羁,洞达世事,时而鲲鹏九万里神游北海,时而蝴蝶入梦去游戏花间。墨翟创立墨家一派,扶弱抗强、救亡图存,开战国侠之大者先风。卫鞅与赢渠梁青山松柏、肝胆相照,救危如累卵之秦于山东六国爪牙之下,行三十年变法图强兵出河西复夺函谷,虽然被秦惠王车裂,但商鞅之法治秦百余年终于大出天下。唯独韩非,才华横溢、见识非凡,对权术之分析 、对人性之洞察,深广程度亘古未闻。就这么一个人,终生未获重用,最后客死在求贤若渴的秦国监狱。

      我常常想,老天真是弄人。那个时代,有这么一个经纶满腹又有心匡扶济世的策士,又有这么一个志在天下又能任人唯贤的君主,他们还有一个关系相当密切的中间人,君王又很仰慕这个策士的学识,但他们偏偏不能走到一起。这实在是一个很诡异又很令人扼腕叹息的事实。

      就韩非而言,是时之天下,六国君主或荒淫无道如魏,或偏安一隅似齐,或傲慢孤僻如楚,或勾心斗角如韩,或正乱纷纭如赵,或羸弱残喘如燕。有心用他且能真心用他的君主,只有嬴政一个。但,嬴政却是秦国的君主。韩非可以帮齐、帮燕、帮楚、帮赵、甚至帮魏,但唯独不能帮秦,因为,“韩苦秦久矣!”这也怪不得秦国。彼时六国疆土,赵燕偏北,楚居东南,齐不与秦接壤,与秦对峙者,韩魏首当其中。昔日孝公初立,六国攻秦,魏韩为急先锋;秦国欲取六国,亦必首敌韩魏。范雎的远交近攻,便是交合燕齐楚,先攻赵魏韩。这么两个势不两立的国家百年鏖战,身为韩国王族的韩非自然不肯助秦。这颇有些莎翁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意味:我知道我们彼此相爱,也知道这世界只有我们彼此能给予对方幸福,但这世俗终归不肯让我们甜蜜结合。

      就嬴政而言,有王贲蒙恬一干虎将,也有赵高李斯一干文臣,更有姚贾郑国尉缭子等外交、水利、兵家人才,可以纵横捭阖所向披靡。但忠如蒙恬王贲等者毕竟需要镇守边关,且拥兵入朝自古以来都是邦国大忌;姚贾郑国等在自己专业内尽职尽责,毕竟不是近臣。从嬴政终前的各项布置来看,几个明显的重大失误(如不立嗣,国君扶病远巡)等都是《韩非子》里反复强调大忌。奇怪的是,嬴政由读《韩非子》感叹若能得见此人死亦足矣,及至不惜发兵攻韩以令韩非西出,而终其一生却未真正读懂《韩非子》,如果不是秦王读书不求甚解,便是受商鞅影响太深,对韩非子强调的‘术’不以为然。

      法家自初创便分‘法’、‘势’、‘术‘三派,分别以商鞅、慎到、申不害为代表。商鞅虽重法,但并不轻‘术’。即便是坦荡如献公者,对自己大儿子赢虔交代遗嘱的时候也不忘了在帐后伏重兵,而孝公也在临死之际用手段逼死赢虔(小说家言),动机固然是好,但毕竟也算不上光彩。可见权术权术,是权终不离术。而集法术势三家大成者,便是这有些口吃的韩国王室子弟韩非。试想,如果有韩非在侧稍作提醒,断然不至于那么迅速的出现秦王暴死后秦国无君、近臣出伪诏立昏君以至于百年基业毁于顷刻的惨剧。

      可就是这么两个人,老天让他们相遇,却终又擦肩而过。这其中固然有李斯的嫉贤妒能,但韩非的偏执与孤傲、嬴政的猜忌与急躁也难辞其咎。当韩非在云阳国狱(孙浩辉的小说里把他安排在商鞅住过的那个牢房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古变法者皆难逃斧钺加身或者长剑刺喉的悲剧)等待死亡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恨自己是韩国人?恨嬴政是秦国人?当嬴政在巡游途中奄奄一息而家国无依的时候,当他的魂灵看到赵高李斯狼狈为奸、看到指鹿为马的嚣张看到赢氏王族的惨死、看到大泽乡的烽烟、阿房宫的大火,他又会想些什么? 又会想到他曾反复读过的《韩非子》、想到云阳国狱里死去的韩非吗?倘若韩非少些偏执,对韩国王室少些爱很纠结,而是如前人苏秦张仪般审时度势择木而栖息,为秦王效力,自己一生的抱负想必有很大的机会实现;倘若嬴政少些急躁,对‘祸秦论’少些怒火多些思考,慢慢感化韩非,也不至于身死政息,大秦基业昙花一现、化为烟云。只是那样,韩非便不是韩非,秦王也不是秦王,历史便不是历史了。

     遗憾和无奈,象虱子般爬满人生的华服。历史又何尝不是?

你可能感兴趣的:(嬴政与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