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不知为何,在这个慢悠悠的下午,又想起他们,这感觉就和当初见到他们时候一样,就像一张砂纸把油画刮得起皮,就像一面窗户挂上了冻泥。

我于2016年5月末去深圳学习计算机编程,作为一个就业屡屡碰壁的文科生,带着无奈的狂喜,终于从就业市场暂时撤离。我刚搬到宿舍的时候,学生的床还没有组装起来,除了个别装修豪华的老总办公室,楼上楼下住的人以打工者居多,要么就是衣着艳俗的厂妹,大红色大粉色的流苏披肩,垂到肩膀上的耳坠,要么就是穿着磨旧了的白Tshirt+牛仔裤的男青年,也有会小朋友跑来跑去,其中一个是楼下杂货店老板的孩子。

某次,我在楼道里突然听见BIGBANG的音乐,一听就是手机的外放。一个小胖子搬运工正搬着一个大箱子爬楼梯,落了灰的头发应该是用手拢过造型的,脚部发力的时候,人字拖仿佛被扯断了一样,被深圳高温考出的汗从脖颈流到了脏兮兮的短袖里。他气喘吁吁,伴着BIGBANG的《loser》走走停停,气喘得匀一些了,便跟着权志龙唱了起来。他好像还不到20岁。他怎么会喜欢权志龙呢?哦,不,其实我的真实想法是,权志龙居然还有这样的粉丝。权志龙的音乐风格是叛逆又爆裂的,喜欢他的应该是衣食无忧的中二少年。我很惭愧,我原以为体力劳动者的背景音乐应该是凤凰传奇,充满了中华田园式的喜庆。他生活在底层,可是他的精神世界不属于这里,不羁才是少年郎。

我住的地方有个小食堂,油腻的饭桌,没有空调,食堂的窗户台上摆着一列饭缸。每次午饭时间经过,都看到窗户下,墙根处,蹲着几个吃饭的少年。一看就不到20岁。我记得有一个青年,高高的颧骨,瘦瘦的脸颊,微凸的眼睛,眼睛茫茫然扫过路过的人群,然后低头挖着碗里面的饭。他的眼神带着稚嫩的懵懂,有种淡淡的无辜感,却同时隐隐地藏着一股狠劲,那是一种原始的本能,和未被契约文化所驯化的鲁莽。他不像听BIGBANG的搬运工小伙儿那样让人有链接点,我对他的任何猜想都无的放矢,他就像一张画像,于我而言,纸背后完全空白。我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割裂感,我还是太虚妄了,我原以为自己的思维能力可以超越结界,没想到个体和个体之间可以如此不同,像秋风和石头。萨特说的“他人即地狱”,大概就是另一个人的故事深不见底,任何的窥探都有如临深渊的恐惧,抓破心中原来构建的相。

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多的是我看不到、也想不明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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