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流年

初秋的午后,阳光温暖而刺目。拉上秋香绿的窗帘,遮蔽外间令人眩晕的明亮,余下点点日光闪耀着帘上的暗纹花,消散了窗外的桂枝香。

写着教案,不觉有些意兴阑珊,从小到大,这般独处的时光似乎特别得多,而与我为伴的,不外乎书本习题、电脑手机以及脑海中飘渺久远的未来或过去。

十多年前,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抬着手臂,站得笔直。她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块被墨水和印泥染得黑一块红一块的毛毡,几乎看不出它原本的雪白,数张练习纸纠结地叠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某些人的拖延症,或者说懒,似乎无可避免。若不是次日一早书法老师会检查作业,她怎么可能自觉地在周五下午“辛苦”写上七张大字?因为年纪小个子又矮,坐着写毛笔十分不便,只得举着胳膊,挺直了腰,即便如此,还常常弄得一手乌黑,一身墨痕。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练习书法着实不是一件享受的事。然而为何要练?目的么,很简单,想得到父母老师的夸赞和诱人的证书奖牌罢了。

她的第一位书法老师姓岳,长得美,字写得也很漂亮,可她却并不喜欢岳老师。只因两件事印象深刻,其一,某次课上,所有学生的作品都被各自父母挂了起来供老师评讲,她望着自己的作品信心满满,满腹期待。可惜,老师甚至连看都没看她的作品一眼,更别说点评了。是自己的字太丑了吗?她不由心慌,否则何以全班唯有她一人的作品未被老师点评?可那明明是自己用心写了好久的字呀……她扬起脸,将全班同学的作品都扫了一眼,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宣纸尺寸不对,没错,上节课老师强调了纸的尺寸,可她忘了,所以老师“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她的心血。她心里委屈极了,眼巴巴地看着老师重新回到讲台,开始新课的教学。从始至终,老师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易位而处,若我是那位岳老师,我想我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对一个七岁的孩子如此苛刻。或许,在许多成人的眼里,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在孩子的心里,那可以是铭记一生难以释怀的遗憾。

其二,她第一次获省奖,虽只是一个末等奖项,仍旧开心不已。岳老师颁发一等奖时笑容可亲,对那位得意门生大加褒奖,同时鼓励其他同学向榜样看齐。待到她和其余几个获末等奖的伙伴上去领奖,老师却吝惜了自己的笑容,草草将奖状递给他们后转身开始了新课。那个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并不是所有学生在老师心中都是一样的。

不知是什么原因,岳老师离职了。她拜了一位新的老师,韩老师。韩老师对这位九岁的新徒弟倒颇为看重,经常夸赞她有习毛笔字的天赋。她听了,得意之余,也开始勤加练习。不到三年,她的书法进步很大,从省奖,到全国三、二、一等奖,悉揽入怀中,终于她也成了老师心目中的“得意门生”。然而很快,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市内比赛,她乘兴而去,却铩羽归来,她困惑且失落,心想或许是临场发挥的水平不够吧?不久,又是一场市内比赛,为确保“万无一失”,她上交了两幅作品,一副是现场挥毫而就的作品,一副是曾被有意收她为徒的省书协副主席赞赏过的作品。孰料比赛结果却是,水平差她一截的韩老师的女儿兴奋登上奖台,而她只捧回了一个洋娃娃——所谓的安慰奖。对上她失望的眼神,韩老师笑得有些尴尬,却未闪烁其辞,反倒直言前三名早已内定,而他的女儿之所以能获优秀奖,不过是因主办方知晓他在市书法界还有点名气。那一刻,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韩老师和岳老师还是不同的,韩老师从来不会忽视任何一个学生,哪怕他的字写得再难看,哪怕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坏孩子”。班上有四个特殊的同学——聋哑人。初时,其中有一对相貌俊秀的兄弟,哥哥安静沉稳,弟弟虽口不能言,却闹腾得厉害,课上,弟弟常会发出一些她不能理解的声音期求同老师对话,每当这个时候,韩老师便会走近弟弟,一边放慢语速,一边比划手势,她望着这对师生异于常人的别样交流,心里不觉生出些许酸楚。而哥哥,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手执狼毫,下笔如行云流水,转瞬便在纸上开出朵朵隽秀的墨花,不知何时,日晖斜照,透窗洒落在他清俊的侧颜上,织成一圈柔和的光晕。彼时,她只觉眼前景致很美,却不知如何形容,直到某日,翻开古老的诗集,瞧见了八个字——言念君子,温润如玉,她方知这便是对印象中那个挥毫泼墨的清秀少年最好的诠释。如果他们不是聋哑人,该有多好,她想。

后来,她学会了楷隶行篆,又开始接触素描,加上初中学业渐重,便不再去上书法课了。时至今日,所学几乎还给老师,唯有偶尔兴致忽来,提笔写上几个篆字而已。

缘起,缘灭,墨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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