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3）

龚烨回到公寓里已是晚上，白天的时候，就在他离开科研院之后，Mr李又找到了他。

地点是在附件的一家饭馆。

菜还没上好，Mr李给两人倒上啤酒。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Mr李问。

“来说服我？”这是龚烨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嗯，算是吧。”Mr李咂了一口啤酒，“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很优秀。”

“我说过，我对学术科研并没有什么兴趣。”

“18岁的时候，你拒绝中国xx大学的破格录取资格。”Mr李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资格足以使你获得天才的称号以及数不清的荣誉。”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Mr李问。

龚烨也喝了一口Mr李刚刚给他倒上的啤酒，他特意放慢啤酒从喉间流过的速度，换来思考如何回答的空闲。

“没兴趣而已。”

Mr李哈哈笑了起来，从盘子里捡了几个花生米扔进嘴里。

菜陆陆续续上来，时间不长，Mr李酒倒是喝了不少。

“明明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资，却竭力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样读书考上大学，你明白这些事对于你来说都是多此一举或是无关紧要，那么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Mr李又大口地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你也知道当下科研圈太复杂，只有你的研究方向符合上面的意思，才会得到支持。一旦得到科研经费，于是成果变得无关紧要，毕竟研究这种事嘛，谁也说不准，继续申报，继续顶着科研的帽子赚的盆满钵满。”

龚烨没有吱声，他也知道Mr李说的在当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敢肯定，你不是这种人。”Mr李望着龚烨说，“至于你想要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好好做个选择吧，别让自己后悔。”

龚烨一直在往桌子上一边捡盘子里的花蚬空壳，一边保持沉默。Mr李的话，他也全听在耳朵里。

“无论你选择的方向是什么，都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但我知道，你的目的绝不是当个普通人这么简单。”菜很快吃完，Mr李举起杯子说，“来，干杯。”

龚烨喝了一杯兑水伏特加后就躺在了床上，借助酒精，他总能轻易入眠，可今晚却不见成效。

他想起白天Mr李的话。

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一个久远的下午，那时他的爷爷还健在，自己也还没有踏入繁华的都市。

爷爷是退役军人，在退役后很少对人讲起他的军旅生活。

那个下午覆盖在山头的落日余晖同田间的小麦一样金黄，也许是勾起了爷爷对年轻的回忆，爷爷终于开口，向他讲叙了一件当年的往事。

1941年的某天，爷爷所在的联队驻扎在东北山区时，遭到了日军的强烈攻击。按理说寡不敌众，爷爷所在的联队本无获胜的可能。

军队被迫向深山撤退，日军在背后穷追猛打。很快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就在他们准备英勇就义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雨雾迷蒙，深山中跑出神秘生物，吓得日军落荒而逃。见爷爷他们没有敌意，神秘生物就转入深山不见了。

等到被援军找到，爷爷几个人都成了战争英雄，被授予勋章表彰打退日军的功绩。而只有这几个人清楚发生了什么，并都发誓从今对此事绝口不提。

这么多年过去，爷爷终于吐露出埋藏在心底的旧事，同时也在幼小的龚烨心中种下一颗好奇自然的种子。

从那时起，龚烨对自然变得热爱甚至痴迷。一心扑在对自然神秘现象的探究上，只想揭开爷爷所说神秘生物的面纱。时间久了，大大小小发表在网络上地的文章也数不胜数，但由于缺乏科学性，总被人当作猎奇的趣味文章而不是学术论文相待。

后来，文章竟然由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得到关注，龚烨被不少杂志专栏邀请入驻写猎奇小说，与龚烨的目的相差甚远。甚至连中国xx大学也抛来橄榄枝，龚烨本想着到大学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机会做调查研究，但只能被分到中文创作系。于是龚烨在父亲的痛骂与众人的不解中拒绝了。每当他提出做个生物学家的目的，各色各样的人都说过，“你呀，只是个当作家的料。”

在无数的嘲讽与讥笑中，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他顽固不化乃至不可救药，在当初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龚烨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生物系。

但大学里的生物学课程与他的预期方向大相径庭。渐渐地，在最宽松的大学环境中，就在似乎离多年来苦苦追寻的目标最近时，他反而把多年的理想弄丢了。

甚至，久而久之，连他自己对曾经的徒劳也唾弃起来。鄙夷自己仅仅因为儿时的好奇心荒废了这么久的光阴。对自己究竟是靠什么才得以挨到现在也充满疑问。

一直到今天下午，充满艰辛的模糊记忆随着Mr李的一番话通通复苏了。

明摆着，眼前是一个选择。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学习，工作，成家，生子，在日常的琐碎和微小的幸福中迈向晚年，还是走向一条不知去向，结果也无人知晓的路途？

他不断质问，自己还在畏惧徒劳吗？

龚烨想不到结果。酒精助眠的作用缓缓而来，他很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