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事

                                                                               一

大年初六，路过小区门口水果摊，丁二女将从棚子里跑出来，追着我，一定要告诉一件事。

“我家丁二一定要我告诉你，我家小伙的好事，替我欢喜”丁二女将满脸的兴奋。

“啥事啊，这么快活？”我扭头询问。

“你格晓得啊，我家小伙的工作定下来了。丁二家有个亲戚是大老板，过了年，喊我家小伙去他公司上班，一年开十几万工资呢，初六上班，今天早上就去报到了，你说，格是高兴的事？”

“啊呀，大喜事啊，这下你一档了”。我真心替她高兴。

丁二女将在外省读书工作成家的儿子，几年前因为家庭矛盾，一气之下辞了好工作，带着上幼儿园的儿子，跑回了老家。那一阵，丁二两口子像遭了霜打似的，整天唉声叹气，比几年前得病时还苦闷，有几次，丁二女将拉着我的手，关照我，帮忙听着，有没有好女子，帮他介绍介绍，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没过几个月，丁二女将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原来那个媳妇从外省跑来了，小孙子一见妈妈，就不肯松手了，当天晚上，小夫妻俩就和好了。“哎，只要好好过日子，不要再作了，随他们吧”，丁二女将叹一口气，如释重负。

不久，儿子找了一份房产中介的工作，媳妇除了接送孩子上学，也帮忙看着水果摊。我有一次去买西瓜，见一个瘦小模样的女子一个人在看摊，操着夹生的普通话，猜想这就是丁二媳妇，我请她帮忙挑一个熟点的西瓜，她煞有介事地东敲敲西拍拍，然后很肯定地说，这个不丑。我后来告诉丁二女将，她笑得很开心，说这丫头蛮好，不懒，也不多话。又说，哎，我家孙子整天缠着他妈，小夫妻现在过得蛮好，准备另外买个二手房，搬出去，单独过。

不久，水果摊上也用上了微信支付宝，用户名是“二爹”，很霸气，我一瞧，直说现在丁二了不得了，有大老板的派头了。老夫妻俩一边做生意，一边不好意思的呵呵傻笑，弄呃玩的，弄呃玩的。

人情冷暖，人间悲欢，每天都在上演。丁二一家算是盼到甜头了。

                                                                         二

冬雨凄冷，一连下了几天，年后的菜场，因为这淅淅索索的冷雨，收摊儿也明显早了，中午十一点半，雨还在下，已经见不到几个卖本园菜的了，细雨打在脸上，冷风直钻进脖子。这鬼天气，何时才春暖花开啊。路边靠墙有一个推着小三轮的老太还立在那儿，干瘦，顶着一个用塑料纸做的雨披，漫无目标的张望着，见我朝她望去，立马招呼道:相公啊，新鲜野菜啊，才挑的啊，便宜卖啊。见她头发湿湿的粘在额前，心想这是谁家的老人，还在为这点儿野菜叫卖，便凑了过去。见我过来，这老太干瘪的脸上显出兴奋，抓起一把野菜，举到我眼前，一边告诉我，相公啊，这是我早上才挑的，不是人家那种大棚里的，你望望看，正宗的麦田里的，路边上的，我跪呃一早上，总共才挑了头二斤，你都称去，只要五块钱，个行？

我看得出，这是野地里的菜，杂乱瘦小如同这个老太一样，雨水淋过，格外地新鲜，凑近一闻，有真正野菜清香，伴着泥土的味道。我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又加上两三个硬币，塞给老人。

“下雨天冷，你多大年纪啦，咋不在家里歇歇，出来挨这个搞的？”我往兜子里装菜，一边询问。

“相公啊，我今年九十啦，子女都有工作，我也不烦他们，个人过，清净。”老太露出没牙的嘴，有点得意的样子，“我开过七回刀，命大。”

啊！我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嘿嘿，我好抽个香烟，自己拿钱买，不麻烦小的，反正在家里也没事”老太怕我不明白，又加了一句，个懂啊？

我能懂的，除了这个老人面对生活开朗与倔强的性格，还能有什么呢？

                                                                                     三

下班了，风大起来，冷。想到家里刚刚做得的野菜馅料，便绕道紫墅苑小区菜场，买点春卷皮。

一个老妇人蜗在一辆用三轮车搭的棚子里，正忙着做皮子呢，有两三个人正在等着，正犹豫着，老妇人热情招呼着，很快啊，五分钟就一斤，一会儿就有。我一看，她的面前有三口平底锅，只见老妇人甩动右手，有节奏的在平底锅上一按一揉，又迅速一拎，一个面皮就出现了，又把手里黏糊糊的面团上下甩动，面团就像一个灵活的舌头，舔着锅上面皮，将多余的面糊舔舐干净，一个白净面皮就出现了。棚子外站着一个老头儿，跟着老妇人的节奏，快速将做好的皮子一揭，只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心满意足地拎着皮子走了。

“冷啊，吃不消了，格能快点儿啊”有人不耐烦地催促着。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跺了跺脚。

“就好，就好。”老妇人一边打着皮子，一边满脸堆笑，“有点儿忙啊，不好意思，估计今天晚上九点都不得歇”

“家去还要包点儿春卷，人家老板订呃好几斤。”老头儿提醒道。

从早到晚，不停地甩动胳膊，又被别人催促着，嘴上还不停地打着招呼，生怕得罪人，三个平底锅，五分钟能打一斤皮子，晚上九十点钟才能回家，还得准备第二天的料，得空还要包些春卷拿来卖，这交易（生意）自打年前野菜上市时就开始，春节期间尤其忙碌。我一边包着春卷，一边盘点着这个老妇人的辛苦程度。

这钱赚得辛苦，不容易。这个家里，一定有子女得了她的好处，说不定她的儿孙辈们，趁着过年假期，拿着她给的钱，买肯德基，逛万达，看《流浪地球》呢。

                                                                               四

这是我语文课上讲给学生听得三个真实场景。

本学期第一单元《生活的滋味》，选了胡适、汪曾祺、亨利希▪曼以及莫言的文章，意在以作家独到的视角，通过普通平常的日常生活，发现许多习焉不察的人与事，于平凡中见到崇高，于细微中捕捉意义。以期激起学生的观察，思考与表达的兴趣。

这节课，我讲得动情，学生听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