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梨花若初雪

第一章  落子

青砖伴瓦兮,水墨江南色,白墙深色门,高低错落开,远远望去,那个依山傍水的凡尘圣地,便是钱塘南下。

除夕深夜子时钟声刚过,门外爆竹声声脆,忽而大雪纷飞,冬末仿若贪吃了酒,打翻了雪花的冰霜枕,以致飞雪游戏人间。

瞧那初家宅院,在这相互错落的青砖黛瓦的屋脊里,亦是与众不同的,高墙为阻,朱门为碍,虽与街巷只一墙之隔,但却同处不同时,墙外各家各户,皆被那天夜里的飞雪包裹,抬眼望去,洁白如新,空气里也多了些沁人心脾的气息,但见墙外冬雪压屋顶,不见院内枝头挂梢雪,仿若飞雪游戏人间,独独忘记了来这里踩点。

路边街角,行人来往络绎不绝,除了泥泞不堪屋顶雪床依旧纹丝不动,初家宅院到底是院墙高筑,屋顶此刻已无雪花身影,若硬要寻找,也惟有这高楼檐下的冰冻柱子,可以勉强作为冬末昨夜贪杯的凭证吧。

既说起初家宅院,那便仔细瞧瞧吧,

却见初家宅院门外静卧两头石狮子,一左一右,让人一眼瞧去,威风极了,刚想伸手摸摸狮子头,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赶忙停了动作,转身看去,远处奔走而来的身着墨色马褂的便是初家的管家初樑,

唉,瞧,紧随其后的还有一男一女,左边的那发色花白,手中提一木箱,头戴护耳,身穿深蓝大氅,脚踩同色棉靴,且脚步匆匆的老者莫不是齐铭礼,齐大夫!

老者身旁的穿着蓝白碎花袄的妇人或许是刘家大嫂?

初樑边走边回头说些什么,只见话语未尽,三人便行至门前,两人抬头,瞧见了朱红的大门上方的深色匾额里书着‘宁静致远’四个凹陷大字,匾额虽未言明这宅院归属何人,但这题字的气度及这院落的地址,钱塘南下除了初家,怕是再难寻出第二家了吧。

初樑带着齐铭礼,刘稳婆便将进门去,边走,口中边说,“齐老,刘家大嫂,这边请。”

朱门伊始,只见院中屋宅错落于假山上下,山边鱼池,池旁亭台,纵是这寒冬腊月,院内景色入目仍是应接不暇,齐铭礼在心中暗暗叹到,‘虽已来过数次,但不同时节,不同时辰这座宅院却让人真真感觉陌生,若说是进了听枫园又有几人会起疑?’想着便不由多看两眼。

刘稳婆却是第一次入初宅,她自认为自己也属见多识广,可今日在这院落,更是想多多停留片刻。

初樑知晓刘稳婆是第一次来自家院子,便在进厅的路上边为二人介绍院落构造及注意事项,

“正如二位所见,进门左手边为西厢,右手边为东厢,此两处为院中佣人的居住,以及外来客人的夜宿房,每间屋子的大小以及南北朝向,采光如何,客人又会在何处居住,全凭老爷太太吩咐,沿此路前行,便可到达中庭,可见庭中墙面枝丫盘结,墙下花坛成团,右边假山引路,山边鱼池为衬,瞧着石子路继续前行,便可瞧见咱初府的会客厅,内院又分南北二院,寿仙居与落白院,北边寿仙居为老爷太太居住,南边落白院为少爷少夫人居住,其余还有书房,藏书阁,茶室等,其余的,我便不与为二位详细诉说了,重中之重便是,老爷太太此次请二位前来,是因少夫人即将临盆,好了,会客厅到了,二位请稍后!”

齐铭礼和刘稳婆微微侧身示意,接着便在院中等候,

初樑走进厅内,走到初祐臣身边,附耳开口,“老爷,齐老和刘家大嫂到了。”

初祐臣一听,立即放下手中茶水,对初樑说,“快请。”

初樑转身走至院内二人身旁,“二位请!”

齐铭礼和刘稳婆刚进厅内,只厅中左上坐着一位身着华服,发色黑白交错,却又发量浓密且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没错,这便是初家老爷,初祐臣。

只听初祐臣开口,“菊儿,去,给齐大夫和刘家大嫂上茶。”

“二位请坐!”

齐铭礼见一年若十三的女子从左边侧门离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名唤菊儿的女子,便端了两杯茶水,一一轻轻放在齐铭礼和刘稳婆手边的桌上,“齐大夫请用茶,刘大嫂请用茶。”

齐铭礼开口,“多谢。”刘家大嫂也是眉开眼笑的接过茶杯。

初祐臣见二人用了茶,方才继续开口,“今日,我请二位移步寒舍,想必我不多说,二位心中也清楚,家中儿媳楠叶,自幼体弱,好不容易怀上腹中胎孩,即将临盆之际,为防意外,我便提前请二位入府,如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齐铭礼连忙起身,“初老爷这是哪里的话,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

刘稳婆虽心中莫名,但却也跟着齐铭礼连忙起身,向初祐臣保证,“初老爷放心,小妇定会全心全意为少夫人接生的。”

初祐臣听到二人这样说,便起身作揖,“那就拜托两位了!”

“初樑,带齐大夫和刘家大嫂下去,好生安置。”初祐臣吩咐初樑,

“是,老爷。”初樑回话,

“二位请随我来。”音落,齐铭礼和刘稳婆便随着初樑一起离开了会客厅。

初家太太李蔷听着厅内没了声响,这才跨步进了厅中,“老爷,一切可安排妥当了?”

初祐臣见是自家夫人,便回话,“嗯,妥当了!”

李蔷接着走到初祐臣身旁,边给初祐臣揉肩,边开口,“辛苦老爷了。”

初祐臣听着李蔷的话语,心中一暖,抬起右手,轻轻地握住李蔷为自己捏肩的手,“只要你们平安喜乐,这都不算什么!”

清晨与日暮交换,院中老树渐渐发新芽,岁月车匣驶向前,入胎十月期渐满,落地为人皆可数。

落白院中,初家大少初谦正在陪着自家太太王楠叶在院中散步,王楠叶边走边对初谦说,“谦哥,孩子快要出生了,我真想知道,我们的孩子是什么性格,…”话还没说完,王楠叶便停住了脚,右手护着肚子,左手握紧了初谦的手,“谦哥,我肚子痛,怕是要生了,快,快扶我回房内。”

初谦见状,便急呼管家初樑,“樑叔,快,快去请稳婆,楠叶要生了。”

初樑一听,嘴上微笑,一口大白牙漏出,“少爷,老爷月前便吩咐我去请齐大夫和刘家大嫂来府内小住,就是为了提防少夫人提前生产。”

初谦听樑叔如此回复,心中大石放下了,却依旧开口,“樑叔,还麻烦您请齐叔和刘家大嫂速来落白院,楠叶怕是坚持不住了。”

初樑知道初谦心系王楠叶,面上微笑依旧,“少爷,齐大夫和刘家大嫂已在院外等候了,就等您将少夫人送回房内了。”

初谦扶着王楠叶慢慢行至房内,入榻,然后奔出房外,只见刘稳婆快步进入房中,两个时辰过去了,晨初手中的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王楠叶的痛呼声却越来越弱,本来胸有成竹的刘稳婆,见状,却也是慌了神,因为初家的少夫人难产了,

刘稳婆绕过屏风,夺门而出,回复初谦,“少爷,少夫人本就体弱,可偏偏腹中胎儿胎位不正,且过大,如今,您看,是保大还是保小?”

初谦如接当头一棒,语无伦次,“当然是保,保,保大!”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糊涂,齐大夫还在此,还不快请齐大夫进去帮诊!”

初谦回头,见是自家父亲初祐臣,弱弱地开口,“父亲。”

却见初祐臣面朝齐铭礼先是作揖,开口,“齐大夫,您帮忙诊诊,看看有无法子可以救楠叶这孩子一命?”

只听齐铭礼说,“老朽只能尽力一试,成与否,全在天意了。”

初祐臣又是作揖,“多谢!”

齐铭礼随刘稳婆进入房内,先是为王楠叶行了针,待王楠叶意识清明,又退至屏风之外,对刘稳婆说,“刘家嫂子,你把少夫人的身子扶正,然后,右手轻轻给少夫人端一下,然后…”虽是耳语,刘稳婆却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手也不哆嗦了,跑回屏风内,

到底是接生无数的刘稳婆,在齐铭礼的指点下,顿时便心领神会,巧劲一抬,

“哇哇哇,哇哇哇,…”王楠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身体渐放松,却听刘稳婆惊呼,“腹中还有一个,”可此时的王楠叶光是产下这个孩子,便已是用尽浑身力气,面上表情渐无,眸中光亮渐渐消失,

齐铭礼听到刘稳婆的呼声,立即出声,“刘家嫂子,快去唤少爷进来。”

刘稳婆听声,便箭步穿过屏风,将门开小缝,“少爷,少夫人她有些不好,齐大夫让您进来。”

初谦听到刘稳婆口中的不好,心里咯噔一下,便侧身从缝隙进入房内,初谦见到齐铭礼,开口,“齐叔,楠叶她,”

齐铭礼没回答,只说“大少,少夫人本就体虚,且双生,求生意识薄弱,现如今,您只能对少夫人用些狠话,来换回少夫人的求生意识,否则,真的凶多吉少了。”

初谦绕过屏风,看见了榻上的王楠叶,自己从未见过女子生产,这是第一也是唯一的一次,初谦忽然发现,自己见过身着凤冠霞帔的王楠叶,见过一身戎装的王楠叶,见过不施粉黛的王楠叶,独独没有见过这样毫无生气,晕在床边的王楠叶,

初谦先是咽了口唾沫,然后伸出左手将右手那颤抖的五根手指一根根折回去,接着轻轻地走到王楠叶床边,左手拿起枕边帕子,轻轻拭去王楠叶额头上的汗珠,眸中泛起泪花,哽咽的开口,“楠叶,为夫晓得你累了,没事,可以先歇歇,你看,我们的孩子多可爱。”

说着,泪花便聚集成珠,一滴滑过初谦面庞,落在王楠叶的眉心,“可,若没有你的话,那这孩子,我便不留着了,倘若让她日后孤苦一生,倒不如让她今日也随你而去,这样,黄泉路上,你也不是孤单一魂。”

此时,晨初怀里的婴孩像是感知了什么,哭声瞬间洪亮,响彻房内,而初谦此刻悲伤难以自抑,所以没瞧见王楠叶的眉头轻皱,王楠叶的右手费劲提起,颤颤巍巍的抓住了初谦的衣袖,“不要,我的孩子!”

正低头悲伤的初谦听见了王楠叶的声音,喜极而泣,“齐叔快来,快来齐叔。”

齐铭礼听见初谦的呼唤,便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大少,快,掐少夫人的人中,老夫马上准备补血吊气的药。”

话落,便往王楠叶口中喂一颗药丸,王楠叶意识渐明,可眉头深皱,显然是痛极了,

刘稳婆开口,“少夫人,您腹内还有一胎,且加把劲,将孩子产出!”

王楠叶眨眼示意,接着,跟着刘稳婆调节呼吸,半盏茶的功夫,胎中孩儿便生了出来,可孩子却没有哭声,只听刘稳婆啪啪两声,

“哇哇哇”的弱弱哭声便传了出来,

此时齐铭礼用手中帕子拭去额边冷汗,身子瞬间放松,刘稳婆开口,“恭喜少爷,少夫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房外李蔷听见屋内报平安的声音,立即双手合十“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

初祐臣心疼的伸出手覆在自家夫人的手上,“夫人,天黑了,随我进厅内饮盏茶暖暖手,可好?”

李蔷点了点头。

初祐臣离去之前,在屋外对屋内说,“谦儿,我与你母亲先入厅内,备些茶水与晚膳。”话落,便护着李蔷离去,

齐铭礼见此刻初谦情绪渐稳,开口,“大少,请这边随我来。”

初谦跟着齐铭礼到了屋外,齐铭礼开口嘱托,“现如今,少夫人虽平安产下双子,可身子却是伤了,大补的药食是用不得了,只能一点一滴的慢慢调养了,急不得,大少心中还是要有些准备!”

初谦听了齐铭礼的话,作揖行礼,“齐叔且放心,我定会好生照顾楠叶的。”

二人话落,便见刘家大嫂走了出来,

初谦开口,“还请齐叔和刘家大嫂移至厅内用膳,今日之恩,来日,初谦必将报答!”

初谦说完,唤晨夕,“晨夕,且先领着齐老和刘家大嫂去梳洗,然后再入厅内用膳。”

初谦见二人离去,悄悄走到门边,轻启房门,轻轻入内,此刻房内早已没了生产时的凌乱与混杂,有的只是床上静静躺着的王楠叶,以及那淡淡的血腥气,证明着,在这间屋子,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死神的搏斗。

府内新添双生儿,初祐臣与李蔷甚是喜悦,府内佣人,见之便赏,美其名曰,“为孩子攒福气!”

齐铭礼和刘家大嫂刚入厅内,便见桌上美味珍馐,鱼虾羊牛,时令蔬菜,皆在盘中,令人口水直流三千里。

初祐臣见二人已至厅内,便起身请二人快快入座,

初祐臣端起酒杯,敬向齐铭礼,“齐大夫,这杯酒,我敬您,敬您临危不惧,谢您救楠叶性命!”

齐铭礼见状,也端起酒杯回敬,“初老爷客气了,此乃行医者本分!”

初祐臣开口,“齐大夫随意!”

齐铭礼点点头,

初祐臣又端起酒杯,敬向刘家大嫂,“刘家大嫂,这一杯,我敬你,敬你技术高超,谢你救我孙儿性命!”

刘稳婆赶忙起身,回敬,“初老爷过奖了!”

“刘家大嫂快请入座!”初祐臣立马开口,

夜已深,美味佳肴亦渐无,美酒尽,圆月羞,月半三更天欲明,幕布遮,云迷离,雪消融,离屋檐。

齐铭礼在宴尽人散曲别离之时,又对初谦说,“少夫人的身子只能慢慢调,切记,切记。”

自此,每日正午时分,晨初与晨夕便会抱着孩子过来,让榻上的王楠叶看看孩子,可,遗憾的是,王楠叶从未触碰过自己的两个孩子,

每当手快摸到的时候,晨初与晨夕拒绝的理由是,“少爷吩咐,少夫人身子还未好,且孩子体弱,怕少夫人过了病气给孩子!”

王楠叶刚开始听这话,心中甚是难过,可当她想起那日生产,初谦在自己耳旁说的话,心中不免发寒,‘倘若自己那日真的没了,孩子是否也没了活路?’

王楠叶,饮下碗中汤药,在心中暗暗说到,‘就算是为了孩子,自己也要养好这身子,哪怕日后只是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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