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21：三个小人一台戏——《陈情令》观后

看到……每个人背负着自己的宿命，走向自己的命运，或许我们会有一种真正的同情，也不再会随便说：喜欢什么人，或不喜欢什么人。——题记：摘自《蒋勋说红楼梦》（《惜福阅历（Sisyphe Calendar）》2020.01.21）

蒋勋说，当我们看到每个人“背负着自己的宿命，走向自己的命运，或许我们会有一种真正的同情，也不再会随便说：喜欢什么人，或不喜欢什么人”。这种真正的同情，或许是一种悲悯。人生自苦，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旁人的喜欢和不喜欢，其实也并不重要。对于读小说来说，那便是理解了各人的苦楚，各自投射自己的情绪而有了不同的喜欢和不喜欢罢了。

《陈情令》一周年的时候，终于在看完原著之后，刷完了这部剧。对秉持君子道的两位主人公，我们自然是喜欢的。但是对于那三个一台戏的小人，即便有同情，为什么要喜欢？以前听说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前半句，是鲁迅对那些小人物“哀其不幸”之余“怒其不争”的理由，后半句则是反派除了颜值够高以外最重要的令人同情从而人物形象丰满的主要理由。

当泽芜君一剑刺向金光瑶的时候， 撑起了一台戏的三个小人终于尽数领饭盒。梳理一下剧情，其实这个剧应该叫做“一个小人三个帮——逆风翻盘之起起起起落”。一个小人：娼妓之子金光瑶。他在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过程中，凭借高超的忍性和演技，欺骗了一众君子，纠集了两个同样上不得台面的帮手，一路爬到顶峰，最终死于另一个不太君子的纨绔一句轻飘飘的谎言。相比含光君曾经十三年苦苦追寻，相比江晚吟曾经失去金丹的绝望，相比魏无羡先失去金丹走诡道众叛亲离至于身死，金光瑶在金家终于继承家主之位，并成为仙督，甚至知道生命最后一刻前都成功说服泽芜君放自己一条生路，那才是大男主戏路，真正的人生赢家。凭着巧言令色，走到这一步，也是挺难的。

先来数数金光瑶的帮手们。

金光瑶几乎活到最后的帮手是苏涉。一个心比天高，无比渴望得到认可的庸才。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他的可悲之苦，因技不如人被看不起，而记恨才高者，因假惺惺的认可就死心塌地跟着金光瑶的可悲之人。自尊骄傲不是原罪，但从苏涉身上，也当看到，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也得要表现出相应的实力才可以，否则，那要么是骗局，要么只能一直失望到最后。从这个角度来说，金子勋这个无意中推波助澜最终身死的炮灰，其可悲之处，亦如是。这两个人，还是有理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

另一个很重要的，但早早领了饭盒的帮手是薛洋。出身是他的可悲之苦，出手狠戾是他的可恨之处。这是一个来自泥沼的恶魔，清楚世间的恶，知道如何让一个人获得最大的痛苦，则是他的可怕之处。当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只剩下复仇，那生命也便乏善可陈。当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江湖上还会流传着他毫无人性的“我要屠他满门，就连狗都不会给他留下”的凶名。但这个人还比金光瑶值得原谅：作者在常萍的死法上，似乎还为他用尽心思想要唤回晓星尘的灵识的理由，留了一点想象的空间。

金光瑶的悲剧源头，大概是“娼妓之子”的出身。一边因父亲显赫的身份而自命应该不凡，一边因母亲的身份被众人贬低入尘埃，至于尽用不入流的手段一路依附直至登顶，不凡的天资也只用于阴谋诡计旁门左道，他的悲剧在于出身么？恐怕也不尽然，更重要的，怕是没有像魏无羡一样遇到一个待己如亲子般的江枫眠，以至于“娼妓之子”永远是他的痛脚，这是他的可悲之苦。而在此基础上，似乎“我没有办法”也永远能够成为他泯灭良心的理由，便没有其他理由可以原谅了。这是个达到了顶峰的小人。

所以他最后死于“一问三不知”聂怀桑一句再轻飘不过的挑拨，我竟有一种“这是最适合他的死法”的痛快。最巧言令色的小人，死于小人之道，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但痛快之余，又觉得，在整个故事中，小人得道被渲染成这样，君子道，要如何自处？

小说原名“魔道祖师”，自然指的是不走寻常路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但是纵观这个魔道祖师，一开始走入所谓“魔道”，便是因为要帮助江晚吟重拾活下去的信念而失去金丹，无法再修所谓“正道”的剑道，从原因和目的两方面来看，这个“魔道祖师”，实在只是不走寻常路而已，与正邪，其实并无相关。跟横行霸道的温氏相比，跟飞扬跋扈的金氏相比，跟说是风就是雨自以为立身正派、实则只凭自己喜好各种搅屎的众仙家相比，这位“魔道祖师”实在是已经不能更正派了。更不用说他即便曾经身死，归来还是葆有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对金凌的愧疚与爱护，对江澄与莲花坞的向往，对蓝湛几次“你不必如此”的拉开距离，以及乱葬岗上甚至抱着自我牺牲的念头保全众人的做法，都足以证明这一点。幸而剧情虽一直对他诸多亏欠，最终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还魏无羡一身清白。从这个真正的主人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君子道的信念。那不只是一句“愿我一生锄奸扶弱，无愧于心”的誓言；而是历尽千帆，初心不改的过程；更是天理昭昭，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交待。

而蓝忘机则是端方君子的典型了。端方君子，首先是个自我约束之人，三千条家规有多么令魏无羡发指就不多说了，蓝忘机却能甘之如饴，时时自我约束，自我反省。然后得是个有决心，有信念，也看得清的人——和魏无羡一起发下誓愿的人是他，当魏无羡有可能走入邪道，不断从旁提醒的人也是他，信念如明灯，不会因关系亲疏而有所蒙蔽，从这点来看，他比他大哥强得多。最后得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不夜天之围，魏无羡千夫所指，悬崖畔拉着他的是蓝忘机；重生归来，众人质疑，护着魏无羡的是蓝忘机；身份暴露，又一次千夫所指，护着魏无羡、帮着他的还是蓝忘机——不只是因为那是魏无羡，更是因为那始终是那个和他一起说出“愿我一生锄奸扶弱，无愧于心”，初心不改的魏无羡。即便魏无羡担心泽芜君对金光瑶下不去手，蓝忘机出于自己的一颗端方君子心，也始终坚信当哥哥看清了金光瑶的真面目，就不会手软。君子道便是如此，择善固执，哪管世人推崇或是不解诽谤，我心依旧如是。

最终结局之前，可谓是君子道的悲剧，两个主人公一路的遭遇可谓悲壮。让人不得不去想，坚持正义要付出如斯代价是否值得，幸而结局终究令人欣慰。电视剧中，蓝忘机最终担任了仙督，让人似乎能够看到未来很多年修仙界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