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 2

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目光敏锐，想象力丰富的重要性。

老公的目光敏锐，得益于常年寻找蟑螂、蚊虫吧。每每拿这点取笑他，他就说我黑他。

他的确在观察方面，非常出色。一次，我俩趁夜色，溜达消食。寒夜里，小城里的人晚饭吃的早，睡得也早。白天繁华的街里，入夜后，已经人影寥落，只有昏黄的路灯。经过一片买卖街，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鱼摊看着扎眼。我的心一紧，风更寒冷了。我看了一眼地上血迹斑斑的死鱼，和卖鱼人蹲地上的黑影，心里好痛。等走过了几步路，老公说：“这人的鱼卖不出去，正发愁呢，蹲着抽旱烟袋。怎么把鱼摆到这里，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卖？”我脑子顿时断电，我怎么没看到抽烟呀？而且，卖鱼人发愁，我没理性地意识到。我的脑海里满是妻子的等待，孩子的盼望，家里穷，等着多买几个钱，不白扔钱。

老公的想象力也是挺丰富的。他读得懂隐喻丰富的诗，能被基调打动，我自己读诗，往往读得欢快，很多时候也搞不懂这首诗其实是悲哀的、伤感、孤独的。每次总被简单的、生活的、自然的意象感到，却弄错诗的基调，读完几遍，看底下的解析，就觉得恹恹的。自己的感情太淡薄了，太迟钝了，太缺乏总结了。我觉得把诗误解了，太滑稽，太没意思了。

我走在路上，看不到任何外界的事情，搞不懂外面发生了什么。太匆匆地走过，不加追究地走过。我经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各种的往事，沉迷于其中。我试着把自己从回忆里拽出来，可是每次都是刚抽出来5分钟，马上又转进去，然后就把自己给忘记了。

我跟老公说，我在读诗，试图培养我失去已久的敏感，他笑我说：太敏感不好，容易受伤。我趁机说：是的，比如，受到了一点点伤害，普通人就跟没感觉一样，不痛不痒。敏感的人，非要哇哇大叫不可的。比如你。老公脸一黑，说我又黑他！

晚上，读余秀华的诗，我还是只能读懂3句——1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2要说人间烟火，就是没有掉落的一串花椒

细小的子弹，不容易上进枪膛

3只是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

一些我们以为永恒的，包括时间

都不堪一击

其他的统统读不懂，发给老公让他给我讲解。

诗名：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诗名：月光里的花椒树

1

月光流到哪里是哪里，包括它的几个暗疤

月光流不流动都一样，堵不住风的虫孔，触角不长的流言

月光里有雪的消息，它淡淡的

雪是年岁里的谎言，埋不住它

而月光越来越白，像要说话。听不听

全凭一种心情

2

要说人间烟火，就是没有掉落的一串花椒

细小的子弹，不容易上进枪膛

这尖锐的鄙夷：被用惯了的酸甜苦辣

要说人间之外，也是没有掉落的一串花椒

被放逐的修行

和一棵树保持一生的默契

3

荒芜的山坡，混迹于各种树，各种方言

它的芬芳要求领悟，要求你在稠密的利刺间

找到发光的箴言

它就是一棵花椒树，夜色宽广

它的香飘出来，就回不来

诗名：今夜我特别想你

但是，夜色和大地都如此辽阔，而我

又习惯被许多事物牵绊。整个下午我在熬一服中药

我偷偷把“当归”摘出，扔掉

——是远方的我走过来，撞疼了我

夜色里总有让我恐惧的声音，而我心有明月

——即便病入膏肓，我依然高挂明月

它让我白，让我有理由空荡

让我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里

奢侈地悲伤

只是一想到你，我就小了，轻了

如一棵狗尾草怀抱永恒的陌生摇晃

我无法告诉你：我对这个世界的对抗和妥协里

你都在

所以我还是无所适从

无法给这切肤之痛的心思一份交代

只是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

一些我们以为永恒的，包括时间

都不堪一击

我哭，但是我信任这样的短暂

因为你也在这样的短暂里

急匆匆地把你土地的一平方米

掏给我。